新的經營方式
1
永清經營都林公司的策略是與日本公司合作代工。那時日本和西德是東西兩個經濟大國,認為無須把心血花在產品的研發上,就可以輕易地賺進大把鈔票,可是宗榮一意想把公司帶回他當初創業的那條路線,研發新的產品,創立自己的品牌,擺脫日本公司的包伏。兩人意見不同,但永清是公司的經營者,宗榮卻沒有實權,改變不了現況,很憋。上班的時候,他只能窩在董事長室的小房間裡面,裝著一副太上皇的樣子,對著天花板乾瞪眼。
本來董事長有秘書的配置,請來的秘書,幾天就走了,這些秘書都不會說日語,連臺語也不會說,他覺得他與世界脫解,回到家,妻子對他也不理不才睬,宛若外人,他每天晚上,還得忍受樓下阿秀嬸的誦經,吵得他想睡都睡不著。
他對妻子說:「我實在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那你要去哪裡?」
「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他說了「躲起來」,引起他妻子的怒罵,「你幹嘛躲起來,現在又沒有人向你討債。」
宗榮創業失敗,對他這一生像肉牛身上又個烙印,命運註定走向屠宰場,任人宰割。很認命,逃債後,回來,阿秀嬸還那麼照顧他,還把他當作這家的嫡長子樣疼他,尊重他,令他感激不盡。不過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平,他對妻子說:「我很羨慕永清,他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便在外面逍遙。」
「人家有辦法,事業做那麼大,九畹町又有豪宅,你怎麼跟人家比。」
思敏只是無心說的話,並沒有特別指什麼,或者把她丈夫跟她小叔拿來評比,但宗榮聽起來卻很不是味道,他總覺得妻子是在說他差,的確,從前劉阿舍在世的時候,他在舉人阿廷叔,秀才阿根叔眼裡,他是狀元,但這些舊的讚美詞,在現在人的眼光中,那算什麼,妻子說他比不上弟弟,他只好認了。
妻子說:「你不回來,準備把我丟在這裡啊?」
「我怎麼捨的丟掉妳。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一起搬出去外面住。」
「但我們能搬去哪裡?」
「不妨先在外面租房子住。」
「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也蓋一棟像九畹町那樣大的房子呢?」
「我沒錢。」
現在的都林公司,他根本沒有出半毛錢,是他弟弟禮讓他,給他當董事長,不做事,領乾薪。他哪裡會有錢。
宗榮確實沒有錢,別人以為他很有錢。倘若他們去外面租房子住,對劉家來說,是件很丟臉的事,所以思敏並不贊成他這個提議,還是叫他窩在老家比較體面一些。
有一天筱雲來找思敏,請求她救濟。筱雲的老公是軍人,從事敵後工作,有一次出任務,潛入大陸,一去不返。軍方說她先生叛逃,不給她撫恤金,她的生活因而陷入了困境。
在談話中,思敏無意中透漏了她想搬家的意圖,正好筱雲對倩蓮蓋了新屋沒邀請她去參觀,心懷不滿,就趁機會挑撥說:「大姊,妳和倩蓮是妯娌,家裡有婆婆在,人家可以搬到外面去住。阿秀嬸又不是姊夫的生母,幹嘛要妳侍奉她!」
其實思敏一家人是在阿秀嬸呵護下才能過著目前這種富裕生活;倩蓮想踏入劉家的門卻被拒絕門外,這些苦衷,筱雲不可能不知道,她還是死咬著倩蓮不放,報仇。「大姊,妳也可以蓋一棟比倩蓮更大的樓房,瞄她一下。」
「我哪裡有錢?」
「妳怎麼沒有錢,姊夫是董事長,從公司撥一筆錢出來蓋呀!」
「公司的錢是用來做生意的,哪能說要撥就撥,況且資金的調度全操在永清的手裡,要看他的臉色。」
「難道姊夫董事長是做假的嗎?」
思敏把筱雲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宗榮聽;宗榮只能苦笑地說:「如果我有那麼大的權力,就不會讓妳過這種生活了。」
蓋豪宅的欲望一旦被挑起,思敏就按捺不住,很想讓它實現。有一天永清回到北莊過夜,第二天宗榮一早就去上班,永清睡到過午,又偷偷地走過陸橋去找思敏,兩人纏綿了一陣子,睡到傍晚,不得不離去,思敏便喃喃地對永清說:「我很羨慕倩蓮,如果我也能擁有像她那樣大的一棟豪宅多好!」
「妳同樣可以蓋一棟呀!」
「我沒有錢,錢從哪裡來?」
「劉家還有很多地,妳隨便挑一個喜歡的地點,愛怎麼蓋就怎麼蓋;九畹町是倩蓮自己挑的,自己規劃,叫人家幫她蓋,妳也可以自己蓋呀!」
「我可沒有倩蓮那麼有才氣!」
「妳怎麼沒有,也許妳比倩蓮更有才氣,只是妳沒有表現而已。」
「你可以幫我忙嗎?」
「當然囉!」
「那你要我蓋在哪裡?」
「我想,要蓋就蓋在工寮好了,那邊地很大,要蓋十棟、二十棟都不是問題。」
「我只想蓋一棟就好了。」
「妳不貪。」
「蓋那麼多棟幹什麼?」
蓋房子的事,宗榮很在行,就自己承攬了全部工程。他不必再去公司上班,每天就搭公車去工寮監工。筱雲趁這個機會,不請自來,也去工寮擔任廚房的工作。
大約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房子終於蓋好了,這次宗榮怕了,倒是請了一位風水師來看風水。風水師說這個地方是龍穴,要他取名「臥龍山莊」,並且引經據典說服他。
易經說:「潛龍勿見」,意思是說,住在這裡的主人總有一天會揚眉吐氣,有如「龍飛在天」。
宗榮已經很久沒有受到人家的恭維,聽到風水師這樣說,不管有沒有真正卜過卦,認為這個卦,非他莫屬。
入厝的那一天,思敏請了三位結拜姊妹來聚會,大家高高興興地在一起。
就在這個場合,思敏說起筱雲的處境,希望大家能夠幫忙,最好能幫忙找一個工作,給錢只是應急,不能解決生計。於是雅惠說:「要找工作就得靠大姊了,妳才有辦法。」
「大姊夫不是要找不秘書嗎?看筱雲要不要這個工作?她很適合,」倩蓮說。
「對啊!」思敏好像這時才想到,興奮地說,當場就在董事長面前說定了。
宗榮終於搬離了北莊老家,把妻子和女兒安置在一座豪宅裡,又有筱雲當他的秘書,一則溝通沒有問題,一則又是思敏的結拜姊妹,處起來自在多了。有了新居,有了新秘書,他覺得很滿意,只是山腳太過偏僻了,上班就得搭公車,很不方便。筱雲上班之後,就慫恿他,向公司申請一部小轎車。
「可是我不會開車。」
「不會開車,就請一位司機。」
董事長覺得以他目前的情況來說,無需小轎車,會被股東說話的,公司除了總經理之外,其他高級主管都是搭公車上班的,而他的董事長職位是閒職,掛名而已,並沒有實際工作,不過筱雲這個女人就喜歡唆使他要求這個,要求那個,令他心癢癢的。不過他還是說:
「算了,我上班又無須趕時間,搭公車就可以啦!」
可是這位女秘書卻替他打抱不平說:「哪有總經理開小轎車,而董事長坐公車的道理。」
縱觀臺灣的公司,董事長才是真正的老闆,總經理只是雇用,只有康林公司的董事長是虛位,權力卻由總經理一把抓,難怪從前商場的老朋友見到他都不怎麼甩他。
真的,宗榮當了董事長那麼久,一直很憋,從來沒有人提醒他「權利是要爭取的,不是從天掉下來的。」現在有了筱雲在身邊聒噪,雖然很煩,但也激起了他東山再起的欲望,他覺得他該有一番作為。
董事長終於向公司提出申請,總經理沒有理由不准。採購部門很快就買了一部小轎車,又派了一位老司機阿成給他開車,宗榮有了這位老跟班,整個人振作起來,開始拜訪老友,每個晚上都有應酬,搞得很晚才回到家。
思敏對他的行為本來就是不聞不問,她看到過自己的生活,兩人相安無事。
有了車的那一年八月,畢業生開始找工作,平常乏人問津的董事長室,居然來了一個叫做左仲深的年輕人,拿著一封高官的介紹信,要求晉見董事長。筱雲先來個面試,發現這個年輕人是山東人,跟她老公是同鄉,就亟力向董事長推薦。
雖然董事長聽不懂國語,但經由她翻譯,覺得很滿意,便自拿著履歷表和高官的介紹信,走下十樓去找總經理。本來康林公司有一套招募員工的制度,由專門的部門負責,可是董事長卻要走偏門,硬要把這個年輕人弄進來。
總經理看過介紹信後,對董事長說:「我想,最好先把這些資料送到程副總那邊,按照公司的程序,一步一步來。」
「何必那麼麻煩,就說我想要這位年輕人,就叫程副總發通知,我是董事長呢!」
「董事長,請你冷靜一點,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千萬不要破壞,不然,以後招募員工就會遇到很多拿著同樣介紹信的人來求職,那我們就很難處理了,不久這家公司就有人滿之患。」
「你知道這封信的介紹人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
「那你還敢不用他,」董事長語帶威脅地說。
「先讓我考慮一下。」
董事長堅持要用這個年輕人,主要是面子問題,筱雲要當他的秘書,總經理毫無異議,這次他想要這個年輕人,總經理就推三阻四!他很不高興地又爬上了一層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叫這個年輕人先回去等候通知。
董事長心裡非常矛盾,他很清楚,此例一開,以後招募員工的機制就破壞了,其實他本身也有些疑慮,高官的介紹來的人,很難管控,萬一不懷好意,在公司裡亂搞,事情可不是請人走路就可以了事。
下班的時候,筱雲又要搭他的便車,他不好意思不載。在車上,她就一直嘰哩呱啦地說個不停,他想靜一靜都不行。
「姊夫,你是董事長,為什麼事事都得聽總經理的話?」
宗榮不能回答,車上還有司機阿成,很難保證他們的談話不會轉到永清的耳朵裡。這個笨女人不該在這種場合問這個問題,她很生氣,但不能發脾氣,只好支吾其詞,哼哼了事。
車子在縱貫道路平穩地行駛著,只聽到馬達嗡嗡的聲音。到了北莊,筱雲還不肯下車,說想去看思敏。到了臥龍山莊,思敏不在,她又不肯隨車跟阿成回北莊自己家裡,董事長只好讓她留了下來。
當然由她下廚,但冰箱沒有什麼東西,她隨便弄幾樣菜,晚餐就草草地吃了。現在只有他們兩人,談話比較沒有顧忌。
「大姊夫,這次你一定要堅持,這個年輕人進來之後,對你幫助很大。」
「可是他不一定進得來。」
「我相信總經理不敢得罪介紹人吧!」
「照程序來,這個年輕人恐怕過不了關,程副總這個人把關把得很緊。」
「你要耍特權呀!」
「不能這樣做。」
「等這個年輕人進來後,叫他幫你把權力收回來。」
筱雲說得露骨好像要他掀起一場革命,把總經理趕下臺,真把董事長給嚇壞了。
事實上,宗榮並不想奪回權力,這個公司沒有永清經營不起來,況且新進來的年輕人到底有多大能耐,他也不清楚,只憑她一張嘴巴說得天花亂墜,萬一這個意圖給永清知道了,那可不是玩的。
筱雲在臥龍山莊過了一夜,並沒有見到思敏,第二天早上阿成來載董事長的時候,她又坐上車一起去上班,她自認是董事長夫人的結拜姊妹,應該享有這個特權,好像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
從此筱雲一聽說董事長晚上沒有應酬,就死皮賴臉地跟他回臥龍山莊,思敏也歡迎筱雲來住,她就有人當耳目,說些公司裡的事情給她聽。
有一天宗榮回到臥龍山莊,看到思敏的臉很臭,即使筱雲口口聲聲喊著:「大姊、大姊,」她都不理。
他已經料到麻煩終於來了,前幾天他才得知舒婷過世了,留下一個五歲的小女兒,沒有地方送,說要送到這裡來,他給了臥龍山莊的地址,卻沒有事先告訴思敏。
「你這個人真沒良心,你跟我結婚才沒幾年,在臺南就有一個女兒年紀比燕玲大,你在外面養小老婆,不但傷我的心,也丟我的臉,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婦呀!你叫我怎麼跟阿秀嬸交代,難道是我這個媳婦沒有好好照顧你嗎?才會讓你跑那麼遠的地方去找女人,我好苦啊!叫我有什麼臉回北莊。」
「聽我說,」宗榮想向妻子說明這個小女孩的來歷,她不聽,卻破口大罵,他受不了,趁其不意,一聲不吭地上樓去了。他把房門關起來,還是聽到他妻子在樓下大吵大鬧,罵他罵得很難聽,使用的字眼,不是她這種有教養的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説得出口的髒話,令他聽了都會起雞皮疙瘩。
舒婷死了,宗榮並沒有去送葬,喪事由李歆平治理,他覺得對不起同居人。當舒婷在世的時候,宗榮並沒有好好地照顧她,現在她人走了,他想帶她來臺北一起生活的願望,再也不能實現。
樓下終於靜寂下來,她一定罵累了,有筱雲陪著,他就不管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第二天宗榮很晚才起床,發現妻子和筱雲都不見了,他立刻打了一通電話給倩蓮,請她到臥龍山莊來,把兩個小女孩帶去九畹町安置。
思敏回去娘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沒有打碎回來。
2
就在這段期間,公司來了一個新人,安插到他的辦公室,他沒心情去管這檔事,交由筱雲去處理。
這個年輕人叫做左仲深,筱雲以為歸她管,沒有請示就安排在門口的位子,自己覺得很得意,以為以後有個屬下可以差遣。
董事長室一向就無事可做,筱雲又喜歡說話,有了一個伴,整天就聒噪個不停,這個年輕人靜靜地聽,摸清楚宗榮、永清兩兄弟的關係
以及最近她住在臥龍山莊親眼所看到的家庭醜事,都一一告訴了這個年輕人。
有一天董事長要去財政部辦事,想找一個會講國語的人作陪,就帶著這個年輕人去,結果事情辦得很順利。
回到公司,董事長非常高興,對筱雲說:「這個年輕人真厲害,以前我去財政部辦事的時候,連一個小職員都不給我好顏色看,可是今天情況不同了,每一個人看到我都和顏悅色,尤其對他更是必恭必敬,至於他們在談什麼?我半句話都聽不懂,但我可以想像,他來頭真不小,他連次長都可以帶我去拜見。」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這個年輕人到公司來,一定對你有很大的幫助。」
「是啊!」
「下一次再去財政部最好也帶我一起去,他們在那裡說了什麼?回來我可以說給你聽」
「好啦!好啦!」
有一天董事長要外出應酬,找不到阿成,這個年輕人說他會開車,就由他開車,載他去上酒家,也陪他跟廠商飲酒作樂,直到深夜才回到臥龍山莊。
董事長說:「家裡沒有人,你就留下來過夜吧!」
這個年輕便在臥龍山莊住了一晚,第二天車送董事長去公司,從此就成了慣例。
董事長沒有應酬的時候,下班就直接回家,但筱雲想搭便車,可就沒份了。這個年輕人對筱雲說:「黃秘書,我們應該懂得規矩,董事長有董事長的身分和地位,平常在辦公室,除了我們兩個秘書之外,沒有其他人,跟我們太過親近,還好,但妳跟董事長坐在小轎車,並坐,人家會以為妳是董事長夫人,那就很不好。我是司機,小轎車本來就要有司機,秘書當司機部會有人說話,我勸妳最好不要這樣。」
筱雲很失望,也很嫉妒,但她沒有理由恨左秘書,事實卻是如此,她能怪誰呢?
這樣一來,這個年輕人跟董事長的關係,更加親密。有一天下班回來,他們一進門,就看到思敏坐在客廳裡的沙發椅上,沉著臉。董事長覺得夫人既然回來了,應該表示一點善意,熱情地歡迎她,可是他走過去,想討好她,反而會被她詈罵,真是觸了眉頭,他只好匆匆地上了樓,留這個年輕人呆呆地站在樓下。
董事長自己一個人關在臥房裡,門沒栓,晚餐他沒有下樓吃東西,入夜也沒有看到妻子進來睡覺。他睡不著就開胡亂猜想起來:「她會去哪裡睡?」反正這座豪宅房間很多,空著,她喜歡睡哪個房間就睡哪個房間,她不跟他睡又不是第一次,只要不來打他就好了。
然而第二天董事長起床,下樓來,發現這個年輕人,竟然也留在家裡過夜。他有點訝異,思敏還起來煮早餐,於是三個人坐在餐桌上,默默地吃著早餐。雖然彼此都沒說半句話,但整個氣氛很像暴風雨後的寧靜。吃過飯後,他又上樓穿好衣服,準備上班,下樓來,看到她跟這個年輕人在談話,他一出現,她就走開了。
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見,夫妻的感情似乎有些回溫的跡象。不久,倩蓮把兩個孩子送回臥龍山莊,思敏看到女兒非常高興,對寄養的女兒也寬容多了。董事長認為有這個年輕人在,才會使家庭變得像目前這樣和諧。
思敏在家,董事長儘量減少應酬,下班立刻回來;吃過晚餐,三個人坐在客廳裡聊天。董事長總是覺得很累,沒坐多久,就先上樓,回去臥房休息,留下他們兩人繼續聊到深夜。
然而孩子漸漸地長大了,要唸書,山腳附近是鄉下學校,師資和設備比較差,要唸就得送到北莊國小。董事長考慮再三,要把孩子送去北莊國小,不如送去臺北市區的名校就讀。可是孩子年紀尚小,搭公車不放心,便叫左秘書用小轎車專送。
從山腳到臺北的車程相當遠,一趟就得花上一個多鐘頭,送孩子上學,再回來接他,到了公司已經將近中午了,整個上午就報銷了。因此,他只好調整時間,改變自己的生活起居,配合孩子一起坐小轎車去上學,同時他就去公司上班。
有了小轎車,放假的日子,孩子也想出去玩,這個年輕人就得開車,由夫人陪同,但董事長不喜歡跟孩子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就留在家裡睡懶覺。
在公司裡,這個年輕人並沒有正式工作,他的任務就是開車,陪伴董事長外出應酬,現在多了一個工作,就是載夫人去逛街。
董事長覺得這樣有點虧待這個年輕人,就安了一個頭銜,在名片上印著康林公司董事長特別助理兼秘書。夠風光了吧!從此大家都稱呼他左秘書。
由於左秘書沒有參與公司的任何實際工作,工作只偏重於董事長私人的事情,上下班時間不受約束,除了載送董事長和兩位千金小姐之外,董事長夫人想來臺北,不管是逛百貨公司,或是看電影,他都樂意奉陪。過了一段時間,兩人經常出雙入對,去歌廳,甚至跑舞廳。
對當時的家庭主婦來說,這是驚天動地的事,這不是趕時髦,比趕時髦更令人難堪!董事長多少聽到一點風聲,很氣,但他不曉得要向哪一個人興師問罪。如果他把左秘書撤職,那麼,孩子上下學由誰來接送?如果他把妻子休了,茲事體大,對劉、張兩家如何交代?
阿廷叔、阿廷嬸、景月,這些人雖然早已作古,但阿財哥曾經把女兒重托給他,難道他可以不顧情義,說離婚就離婚嗎?
其實夫妻早就沒有什麼恩情可言,只是兩人之間還存在著一些微的關係,斷不得。例如兩人一同出席親朋好友的宴會,在眾人面前,則不得不表現得恩愛如常,令人人看了很羨慕。雖然是假戲,但他們卻不得不這樣演,而且演起也頗令人欣慰。他想,我何必把家醜掀開來讓人家在背後評長論短!
而阿財哥一直以宗榮為榮,經常對前來買布的顧客說:「你知道嗎?康林公司的董事長是我女婿呀!」
這些層層重疊的人情包袱,董事長怎麼甩都甩不開,他有責任維持這層關係,離婚不僅傷了他丈人的感情,對社會觀感也不好。
──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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