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
有一天倩蓮阿姨對明咸說，董事長又出事了，被左秘書擺了一道，把他的股票拿去銀行抵押，借到的錢統統拿去投資黎波公司，血本無歸。
「是誰出的的主意？」
「我不清楚，我想董事長本身大有問題，不然左秘書怎麼能夠拿得到股票？」
「我看一定是董事長夫人參與其事，」明咸說。
「你的看法怎麼跟我一樣！我擔心的是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董事長夫人的作為，不曉得她為什麼對這個大惡人那麼癡迷？不過我們得小心，她這個人動起壞念頭非常可怕，非把你搞得你死我活決不會甘休，」倩蓮阿姨說。
「我聽到公司有很多謠傳，董事長夫人與左秘書有不尋常的關係，說得很難聽。」
「我也聽到了，不過你不必替她闢謠，她的人本來就是那樣，現在的問題是左秘書留下了一筆很大爛帳，人卻跑了。」
「公司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影響一定會有的，公司一半股票是董事長持有的，倘若他繳不起利息，股票被銀行處分掉，到時候，銀行會對我們採取什麼行動？誰也不知道。」
「那我們怎麼辦？」
「最好能把抵押的股票贖回來。」
這可要一大筆錢，即使劉叔願意拿出來，恐怕董事長也不願意放棄他所擁有的股權。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倩蓮阿姨連續好多天都往臥龍山莊跑，最後一次劉叔也去了，正式談判，結果很圓滿。董事長倦勤有半個月之久，終於又回來上班，一進董事長室就把明咸找過來，問他說：「最近跟伊藤先生合作設廠的事，進行得怎麼樣？」
明咸答道：「很順利。」
「我想派你去日本，想不想去？」
「是設廠的事嗎？」
「當然跟設廠有關，不過你想念書，讓你去日本拿個學位回來，這裡留職留薪。」
明咸聽了心裡在想，左秘書才把公司的財務挖了那麼大的一個洞，欠款還未補全，哪來的錢送他去日本唸書？不過這是個好消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總得讓倩蓮阿姨知道，跟她分享一下好消息。
回到了九畹町，見到了倩蓮阿姨，立刻就把這件事告訴她。他興奮地說：「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倩蓮阿姨並不驚訝，笑著說：「明咸，劉叔知道你一向喜歡唸書，本來就打算讓你去日本拿個博士，以前找不到一個好理由送你出去，現在看你表現得很好，趁這個機會派你去日本，董事長不敢反對。」
「多謝劉叔啦！」明咸嘴巴這樣說，心裡卻狐疑他們又在玩什麼把戲？
「其實沒有什麼好謝的，」倩蓮阿姨說，「這是劉叔虧欠你的，本來他希望你當兵回來，跟立屏結婚，都林事件把他的心願搞砸了，」倩蓮阿姨說。
「這件事，請他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會怪任何人的，」明咸說。
倩蓮阿姨說：「立屏愛的是你，嫁給阿騰不是自願的，她常對我怨嘆守貞不易，命運使她變成了負心人。她的無奈，我無法說清楚，她只求你諒解。劉叔為了這件事怪我，他希望你能夠找到好伴侶。這次他為了解決董事長的債務問題，趁機替你做媒，對象是燕玲，這個孩子是我從小到大的，很乖，很溫順，我贊同劉叔替你做媒，你們兩個很適配，我很高興。」
既然婚事是劉叔訂下來的，倩蓮阿姨也贊成，明咸實在不能拒絕。
晚上劉叔沒回家，倩蓮阿姨也有事要出去，明咸只好留下來陪伴立鳳。以前他督促她做完了功課，會做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會玩的遊戲，各自把心裡的話告訴對方，然後彼此打勾勾，不得向其他人洩漏秘密。這時他很想把他的婚事告訴立鳳，想一想，她年紀尚小，未必能了解他的無奈，只好把這件事憋在心裡。
其實明咸不見得不喜歡燕玲，但想到那天他去董事長室的時候，看到她跟左秘書依偎著站在窗口欣賞臺北落日的那種情景，就覺得很不舒服，他不相信他們的關係只是如此，像這樣的女孩子他能娶嗎？況且她又是董事長的千金小姐，娶了她才能去日本，這種有條件的婚姻給員工知道了，一定會在背後恥笑他。
這件事他必須回家跟他母親商量，聽聽鞏叔的意見，但他每天下班就得趕回九畹町，立鳳需要有人照顧，所以他一直等到禮拜六，把立鳳交給幼稚園園長才匆匆地回去朱厝崙。
鞏叔聽了明咸說的好消息，想一想才說：「看起來，出國與結婚是一體兩面，恐怕你很難二選一，不過照我看來，董事長並沒有把這兩件事當作一項交易，他很看重你的能力，想要栽培你。」
「可是我不想跟他女兒結婚。」
一向很少表示意見的母親突然插嘴說：「這樁婚事有什麼不好？雖然我沒有見過董事長的千金，但她母親是我的學生，我教過她，我想女兒跟母親的長相應該差不了多少，母親很漂亮，我想女兒一定也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媳婦。」
「問題不在外表，」明咸想說出他心裡的話，忽然覺得還是不說好些，不管燕玲會不會是他的妻子，他很在意燕玲跟左秘書的戀情，但他不能說出來，於是他說：「我實在不敢高攀，這幾天我為了這兩件事，一直很苦惱，我覺得我的肩膀好像有千斤重壓著，如果不是劉叔和倩蓮阿姨做的媒，我一定回絕。」
「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不要，難道你又有新的對象嗎？」他母親氣急壞地說，表示她強烈的願望。
「芳蘭，婚姻是當事人的事，父母最好不要介入。」
母親住口了，於是鞏叔又把他帶出去外面，這種舉動幾乎成了一種慣例，每逢家裡有什麼事不想讓鄰居聽到，他們就會走遠一點去附近荒蕪的曠地散步，一邊走一邊談，鞏叔會給他一些建議。然而今天他們走出了那條無尾巷，過了馬路，卻去對面的土地公廟燒香拜拜。
鞏叔一向不信神，這次為了他的婚事卻拈香禮拜，叫他抽了一支籤，籤文是七言絕句，意義模稜兩可，無論怎麼解釋都可以。
鞏叔顯得非常高興，說：「好籤！」
然後他們再虔誠地拜了三拜，就離開了土地公廟，走到附近的街道，晚風強勁地吹過來，鞏叔覺得冷，便往回頭走，兩人並沒多說話。
那天明咸在家裡過夜，第二天是禮拜天，一早就趕去九畹町，按了很久的電鈴卻沒有人出來開門，他只好下山去幼稚園找園長探問，園長拿著鑰匙陪他爬上山去開門。她說立鳳經常一個人留在家，而她自己也有小孩，沒辦法時常上山照顧她。
「我叫立鳳來我這邊住，但她不肯。她媽媽什麼時候要出去很說，我經常看到一部黑色小轎車上山，載她下山，大概去約會。」
明咸闖進房間，看到立鳳躲在被窩裡哭泣，他把她抱在懷裡，深感她一直生活在孤獨與恐懼之中，就越發捨不得棄她不顧，從此他下了班不敢一天不上山陪伴她。
公司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設廠的事也大致完成了，後續的工作就交給程副總去執行，接下來他就再也沒有接到任何派令。在等待出國的這段期間，他等於放了長假，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忙著辦理出國手續，卻沒有人跟他提起訂婚的事。
直到出國的那一天，董事長、董事長夫人、燕玲，和總經理、倩蓮阿姨、立鳳都來機場送行，而鞏叔和他母親卻沒有來。董事長夫婦顯得對明咸相當親切，而燕玲只是微笑著站在一旁；總經理和倩蓮阿姨就像他父母親，叮嚀他到了日本要注意這個，注意那個，立鳳一直纏著他，好像他是她的愛人，她要她離別，看到她那依依不捨的樣子非常難過。
進入海關的時候，明咸回頭想看一看大家，也想確認一下他的未婚妻燕玲是不是如他印象中的那個樣子，卻看到她抱著正在哭泣的立鳳，心頭很酸，在飛機上，久久不能釋懷。立鳳說：「我要等明咸哥回來跟我結婚，我們兩人已經打過勾勾了。」
他確實很愛立鳳，不過她年紀太小，從未想過要跟她結婚，她說要等他回來結婚，那是小女孩的說法，他並沒有把它當真，他不相信任何承諾，海誓山盟指謊言。
飛機單調的嗡嗡聲吵得他有點煩躁不安，於是他調整了坐姿，等坐穩後，又想起了倩蓮阿姨對他說的話，「明咸，燕玲是一個很好的女孩跟你很適配，要好好照顧她。」從外表看來，她身材挺拔，容光照人，又是董事長的千金小姐，很多男人都想追，這塊肉，放進他嘴哩，誰說他不想吃？
這樁婚事有如古早用拋綉球選婿，球是丟給他，他卻呆住了。他不是不喜歡她，只是一想到她，就會聯想到左秘書，那個特務，不愉快的往事便一件又一件顯現出來，他擔心婚後他不知如何跟她相處？
三個多小時的旅程很快就要結束了，飛機已經臨近日本上空，不久就要下降了。
2
明咸走出海關，看到伊藤先生和他女兒伊藤京子來接機，她很驚訝，他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卻有人來接機。他們打過招呼後，便一起坐上自用的小轎車開到新宿，下榻希爾頓飯店，第二天伊藤先生便叫人把他載去東京都廳辦理入籍，並且登記結婚，這件事，伊藤先生可能策劃了好久，只是明咸被蒙在鼓子裡。他來到日本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該怎麼辦？反正他生父是日本人，他曾經考慮過認祖歸宗，在臺灣，他認什麼宗？歸什麼祖？她母親跟日本人談戀愛生了他，就被葉家唾棄，被王家趕出家門，母親為了養活他，淪為妓女，讓她感到羞恥，她一輩子都躲在家裡不敢踏出家門。明咸感受很深，他也不敢向人家透露身世，怕被人知道他是日本人的後裔，會被霸凌。
現在他莫名其妙地被帶去入籍，人在日本，人生地不熟，有了伊藤先生的扶持，又有京子的照顧，成為日本人，有什麼不好。
結婚後，京子才向他透露，這件婚事，早在幾年前就談妥了，她去臺灣旅遊，安排他招待，他們去日月潭，也去新北投，事實上，是看他們合得來合不來，而他卻一職被蒙在鼓子裡，難道劉叔、倩蓮阿姨都不知道嗎？他們倆人確實都不知道，是董事長安排的，董事長要錢，騙伊藤先生來臺向親，枉說臺灣人不喜歡娶日本人作妻子，最好把他送去日本成親。
明咸這才知道董事長早就把他賣給伊藤先生，令他很困惑的是，既然他已經跟京子成親，那為什麼董事長又要把女兒嫁給他？這隻老狐狸真的把他當作佳餚，一魚兩吃？他在臺灣的時候並沒跟燕玲結婚，到了日本，娶了京子，沒有構成重婚，不然的話，又會有訴訟問題，他可要煩死了。
京子是個好妻子，一點都沒有富家大小姐的習氣，對他很照顧，讓他不必顧慮生計，專心念書。
京子是伊藤先生的掌中珠，她小小的年紀就去美國居住，念完大學才回到日本，由於他長得很高，比一班日本女孩子都高，不是混血，這一點令明咸很好奇，但她不敢追問，而她從來不提她母親，每個人背後都有不可告人的故事，他自己的出身並不光采，不想讓人問及，同樣他幹嘛去挖人家的隱私？
伊藤先生對這個婿養子很疼愛，入籍的時候，將他改名改姓叫做伊藤正夫，後來生了一個兒子叫做伊藤賢智，是伊藤家的嫡子，因此明咸的地位提高了。伊藤先生把明咸安插到他家的企業來，負責臺灣方面的業務，他依然有機會跟臺灣有連繫，他曾經寫過一封長信給倩蓮阿姨，寄到九畹町，但石沉大海。後來燕玲不曉得從哪裡獲知他的住址，寫信給他，他們才開始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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