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純純的愛




純純的愛
陳垣三

  許多人在年輕的時候看過斯托姆的《茵夢湖》,留下很深的印象,一直到了老年,還是不能忘懷那份純純的愛。現在讓我們再來回味一下《茵夢湖》的情景。故事的開端是描寫一位老人散步回來,坐在椅子上,天漸漸地黑了,月光透過玻璃窗射進屋裡來,落在牆頭的油畫上。「明亮的月光緩緩移動,老人的眼睛也跟著一點一點轉過去。這當兒,月光正好照著一幅嵌在很樸素的黑色框子裏的小畫像。「伊莉莎白!」老人溫柔地輕輕喚一聲;喚聲剛出口,他所處的時代就變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
  這是很妙的時刻,好像變魔術一般,兒時的回憶,使老人喚回了他失去已久的東西。

  轉眼間向他跑過來一個模樣兒可愛的小姑娘。她叫伊莉莎白,看上去五歲光景;他自己年齡則比她大一倍。小姑娘脖子上圍著條紅綢巾,把她那雙褐色的眼睛襯托得更加好看。
  「萊因哈德,」她叫著,「咱們放假啦!放假啦!今天一整天不上學,明天也不上學。」

  我想秋林在寫〈初戀〉的時候,那種心情一定和《茵夢湖》這部小說裡的老人一樣,只是「她」不叫做伊莉莎白,「她」一定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可惜他不知道。他想起他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在操場上玩,「遠遠地看到一位穿著紅紅綠綠的美麗女孩,像穿花蝴蝶在人叢中到處跑,……」這個印象,深深地印在他心裡,時時浮現在他眼前。
  我們看詩的時候,有人常提到「意象」這個詞。秋林簡短的幾個字,就是要喚起讀者對這個小女孩在他心目中所產生的意象。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強調「詞以境界為最上」,其實他所謂的「境界」,就是筆者在這裡所說的「意象」,例如「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雲破月來花弄影,」「紅杏枝頭春意鬧,」等詞句,其實是這些詞句在詩人心中所產生的意象,換句話說,就是詩人所描畫的境界。可是我們在寫小說的時候,不能像在寫詩那樣,刻意用一個字,例如「破」、「鬧」,來呈托出意象來。我們看小說的時候是整句整句讀,是從前後文句法的排比,激發想像,並且營造出的意象來。因此王國維所說的「詞以境界為最上,」也是我們欣賞小說的一道法門。
  我回過來看秋林的〈初戀〉,「他」為什麼那樣感念已經在現實中失去了的「她」?除了在「他」心中天長地久,無法磨滅的愛戀之外,還有兒時的一些回憶一併湧現出來。
  碰巧就是那一天,是一年一度四月四日的兒童節的遊藝會,我們一年級排出的節目是跳舞。居然在十對中,跟我的「她」排在一起。實在掩不住心中的高興。一整天,話特別多,挨了老師們好幾次臭罵。跳舞的時候,大家臉上都塗胭抹粉,聞起來很香。但最喜歡的,還是那又溫暖﹑又柔軟的雙手。跳完舞後,都還拉著,捨不得放開。

小孩子的天真,根本無法掩飾「他」對「她」的愛戀。秋林就在這短短的一小段把它表露出來。我們回頭去重讀《茵夢湖》,斯托姆也是借著五歲的伊莉莎白喊叫聲,「咱們放假啦!放假啦!今天一整天不上學,明天也不上學。」把整個童年的回憶點燃起來。
  我在編輯《臺美文藝》的時候,就有人以一種很不屑的語氣批評說,我不應該把〈初戀〉放在小說這一單元裡面。殊不知,正如亨利‧詹姆斯說的「小說有很多窗。」我們何必開門見山,直說山有多壯麗。其實開門見水,何嘗不是又見到另一種境界?
  秋林的文筆平淡無奇,但他的功力就在這裡。一件平凡的戀愛故事,藉由他的回憶,娓娓道來,不禁令人勾起深藏在心底深處的一些童年往事。我記得四、五十年前,讀過朗費羅的一首詩,叫做〈箭與歌〉,胡適翻譯過,可惜我目前找不到譯文,只好勉為其難,把原詩的大意寫在這裡:

    我向天空射出一支箭,
    但箭飛得太快,
    目力無法跟得上,
    它落在何方,我不知道。

    我向天空唱出一首歌,
    雖然歌聲嘹喨,
    但目力無法捕捉,
    它落在何方,我不知道。

    有一天,我終於找到了那支箭,
    它插在一棵橡樹上。
    我也找到了那首歌,
    它深深印在一位朋友的心坎裡。

  幸好那枝箭不是邱比特的箭,那棵橡樹也不是我。我只是秋林所唱的情歌,深深地印在心坎裡的那位朋友。

附錄一

初戀
﹋﹋﹋﹋﹋﹋﹋
秋林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但我想「她」一定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小時候民風未開的臺灣鄉下,男女的距離從很小就被大人分隔得遠遠的。
  小學一年級,男女是分班的。一年級的男生班,隔壁的教室不是五年級,就是六年級的女生。同樣的,一年級的女生班隔壁,大概也是大男人班。並且不只分得開,也分得遠。老師們常常在開會,大概就是在研究怎麼分開我們吧。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第一堂和第二堂課中間十分鐘休息時間在大操場上玩。遠遠地看到一位穿著紅紅綠綠的美麗女孩,像穿花蝴蝶在人叢中到處跑。意外驚喜地看到了她居然也穿著皮鞋。
  放眼望去,赤腳的要比穿鞋子的多。穿皮鞋的,似乎除了她以外,就是我。小時候我最痛恨穿皮鞋,每次為買鞋都跟家人鬧了好幾天﹔覺得和大家不一樣,因此覺得特別難看。這一次我倒希望我穿著皮鞋,她會看到我。十分鐘課間休息一下子就過去了。從那以後一直都沒再看見「她」。
  一年一度四月四日兒童節的遊藝會,我們一年級排出的節目是跳舞。居然在十對中,跟我的‘她’排在一起。實在掩不住心中的高興。一整天,話特別多,挨了老師們好幾次臭罵。跳舞的時候,大家臉上都塗胭抹粉,聞起來很香。但最喜歡的,還是那又溫暖、又柔軟的雙手。跳完舞後,都還拉著,捨不得放開。
  每下完課,三步作兩步跑去排演。有一次性急之下,摔了一交,膝蓋上搓了一些泥土。她很心疼,拿出了口袋裏的手帕,替我輕輕擦掉。大家都看著。我又是害羞,又是高興。
  兒童節過去了,她也見不到了。春天好像也過去了,日子一點都不再好玩。偶爾一年一次或兩次,她會上街來剪頭髮。街上遇到,心裏沒有準備,一下擦肩而過才發覺,連要高興都來不及。遠遠地忍不住掉過頭來,偷偷瞟了一下,剛好她也轉過頭來,兩眼相對,像被鐵錘敲了一下,心中大震,彼此都低下頭,加快了腳步走開。我要好一會,心才緩緩地慢下來。
  小時候躲警報、逃空襲,天天都要排路隊上下學。因為住在不同的村莊,不同一路回家,一直都見不到她。好幾次一到家,書包一丟,就跑出去追,但都沒有用,沒有一次成功,只有望著空空的馬路興嘆。
  沒有上學的日子,特別是漫長的夏日,不曉得有多少美麗的黃昏,我等在無人的鄉間小路口,盼望著她會出現。徘徊又徘徊,等待又等待。偶爾有路人經過,必須假裝我也是剛好路過,走離開一陣子,又掉過頭走回來。恨恨地踢了踢腳下的石頭,撿了幾塊,遠遠地丟出去,發一發心頭的悶氣。
  好快,夕陽西下,暮色四合,又一天過去了。必須回家了。一路上,回頭好幾次,依稀看到了穿著粉紅色上衣、綠色裙子、紅皮鞋的女孩,從樹叢裏的小路走出來。太遠了,看不清。自己也知道多半不會是真的。
  匆匆往家的方向跑。天一下就暗了下來,又趕不上吃晚飯了。回到家,不只晚飯沒得吃要挨餓,而且又得挨一頓打。火辣辣的只是皮肉的痛,更痛的是那心底又一次沒有等到的失望。
  幾年後,偶然聽到,她已經搬走了。

附錄二

秋林的最後話語


  聆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與人交談,第一要聽懂對方的話,其實您也聽得不耐煩,但那專注的神情,我遠不如您。仔細在聽﹐與其對對方的尊重不如對學問的尊重,這方面我遠不如您。
  請您有機會到波斯頓來聚會。
國光

  這是秋林生前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信。那時他身體狀況很差,知道來日不多,只是心裡放不下他的夫人,他的女兒,以及他的親友。我們在加州羅蘭崗的Azusa Park聊了一上午,回去波士頓後,聽說他用筆寫了這封信,由他的夫人打字,然後 e-mail給我,之後他就過世了。雖然短短的幾個字,語重心長,令人讀後,迴腸盪氣,欷歔不已。我將它保留在這裡,作為我對他的永久懷念。

附錄三

  秋林死後,他夫人西薔幫他蒐集了這些文章,叫我編成一本書。下面便是《秋林文集》的編後語。

編後語

  我認識秋林不過五、六年,我住在美國西部,他住在美國東部,只靠電話聯絡,很少暢談,雖然如此,我們卻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2003年洛杉磯臺美人筆會想要出一本刊物,會長林良彬彙集了一些稿件,其中早就選定了秋林的〈初戀〉,由我接手編輯。令我驚訝的是這篇文章,看似散文,卻又像短篇小說。他用幾個情景,襯托出小男生對小女生的那種純純的愛,描寫得相當動人。後來《臺美文藝》出版了,又得編輯下一期,於是我便用電話向他催稿。從此我們開始有了聯繫。
  每次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總是在忙。有一次他在準備教材,他說:「哈佛醫學院的學生很難纏,經常提出怪問題,不準備會被考倒。」又有一次我打電話給他,電話是他太太西薔接的,她說,秋林正在聽錄音帶。後來他聽完了打電話過來,向我抱歉說:「我最近視力很不行,不能看書看太久,只好改用聽的。」
  我知道他喜歡看書,有時間便沉浸在閱讀的樂趣中,我怕耽誤他太多時間,有事總是長話短說,便立刻掛斷電話。
  後來聽說他腦部開刀,我才又打電話給他,表示關心。他在康復期間,反而希望我多跟他聯絡。他開玩笑地說:「我書看得太多了,消化不良,才會得腦癌。」
  他說這種話,似真似假,他是醫生,我能不信嗎?雖然他說話有些困難,而且容易疲倦,但他還是很健談。我們談話的內容五花八門,志趣相當投合。
  秋林很想跟我見面,經常邀我去波士頓住幾天,可是我不喜歡旅行,一直沒有成行。2009年五月他突然來加州看他姊姊,也想看我,以及他的好友林良彬和他同學鄭炳全。我們約在羅崗的Azusa Park見面。那天天氣溫和,無風,我們圍著一張長桌在「光天化日」下聊天,居然聊了一上午。等他回去到波士頓,立刻寫信給我說,他很欽佩我在聽人家說話的時候,很專注,這一點他比不上我。其實他應該是說,我的健康狀況比他好才對。
  不久,我就接到他的噩耗。
  雖然他六十多歲的生命不算短促,但他的死亡令親朋好友覺得惋惜。記得他生前,好幾次曾對我提到死亡,我總是避而不談。他說:「我留下我太太和我女兒,心裡總是放不下。」他愛他太太和他女兒,就這樣離去,難免有很多不捨。
  秋林走了之後,西薔從他雜亂的筆記中整理出很多值得傳誦的作品,希望我幫他編輯成冊。當然我義不容辭地接下這個工作。
  《秋林文集》全書共分為四個部份:

一、科學談趣
  這一部份只收了四篇文章。據西薔說,應該還有很多篇,有些已經發表過,可惜沒有保存原稿。不過從這四篇文章中,我們仍然可以發現,秋林以他豐富的科學知識和組織能力,娓娓道出他對某些事物的看法,很能引起讀者的興趣和共鳴。

二、成長過程
  這一部份的作品,大多描寫他在臺灣的生活經驗。時間大約從小學到服完兵役為止。其中有幾篇口碑相當好,例如《初戀》、《女婢湖》、《生米煮成熟飯》等,都是一種追憶;《大人呀!》則突顯出當年臺灣獄政的問題。其他作品,文筆簡潔,由幾個簡單的事件,襯托出一幅幅感人肺腑的圖像,也相當出色。

三、行醫經驗
  這一部份的作品,都是記錄他在行醫時的所見所聞,這時他已經開始寫作,隨時寫下當時所發生的事情,相當真實,也相當生動。其中有些篇章呈現的主題,很值得我們深思。

四、旅遊
  秋林喜愛旅遊,到了晚年也去中國大陸旅遊多次,有機會便給學生講講課。他女兒去北京教書,他也一起去住了個把月。除了逛舊書攤買書之外,就是跟當地的居民閒聊,告訴這些樸素的老百姓一些醫學常識,生男育女的觀念。
  這一部份作品的最後一篇《旅途》,可視為全書的總結,簡短的文章中,處處流露出他對這個世界,對他親人的眷戀。
  在編輯過程中,西薔出力最多,她從秋林的磁碟檔案中搜尋,從他的筆記中選取值得與人共賞的作品,打字,並且一讀再讀,務求文稿正確。本文集的封面選用西薔與秋林生前出遊,途中所拍攝秋日樹林的照片,饒富意義。黃婉娩女士的精心校對;邱卓凡先生的提寫書名《秋林文集》,在此一併致謝;最後,感謝薛永年先生允許以三藝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名義出版,也感謝該公司潘王大先生的封面設計。

          編者  陳垣三 識
           2010426

附錄四

國光 寫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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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學時候與二哥一起睡,上床後,二哥還在用功背書,朗朗書聲恍如昨日。
  如陸游的《示兒》

    死去原知萬事空  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  家祭無忘告乃翁

軒窗竹影??

  如蘇東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內人與我一起近三十年,也沒有過什麽好日子。她喜歡我寫些東西,逝者已矣,但願她看了能散心。沒有她是寫不出什麽的,如果有什麽值得看的願歸於她,一切不好的當然是我負責。近三十年前大學畢業留言,當時寫下心中想到的,「既非聖賢,亦非禽獸,是一個無足輕重可去可留的人物。永不希冀為自己的生命創造回憶,但亦不悲觀到去尋短見,十足的宿命論崇拜者,渾渾噩噩地過活,糊裡糊塗地吃飯,是一個連自己都背叛自己的孤獨的弱者。」如今看來仍然同樣的感覺。最好打住,不然內人要不高興了。父母生養一直希望我學醫,我從小學什麽都覺得可以,唯一就是不願學醫,總是讓父母傷心。揚名聲,顯父母,但願名聲屬於父母。


﹏西薔的書序﹏

  國光認為他是宿命論者,而我總不願多想一些我無法快樂的事,不喜歡他那樣。雖然他前年五月初惡性腦瘤開刀,但我沒有去想,時間是那麼有限而必須珍惜,好好幫他把寫的東西整理打出來。
  他一向看書,求知,思考認真,而且看的內容很廣。他喜歡擁有書,也樂意介紹一些他認為值得看的給別人,或買書送人。我不喜歡自己看書,只喜歡聽他講。他記憶好又看得多,似乎隨時在詩詞、古文、故事、武俠、世界名著、科學醫學文獻、天文、地理、歷史、新聞,都可找到東西講。我從大學時代就喜歡聽他講,百聽不厭,只是我記性差,無法記住細節。我常要他寫下來,他時間許可時,想到一些人事就會寫下點點滴滴,也會寫點讀書心得,可惜通常不是一筆就完成,同一內容常會出現在任何紙張上或不同的本子裡。
  鄭炳全同學當報社社長時要稿子,他曾花功夫整理抄寫了幾篇,登在太平洋時報。後來,伊大的香檳季刊也要稿登出。來到波斯頓後,雖然為生活一直都到處奔波,偶爾他也想必須整理文章寄出,要不然有些事物總在腦子裡轉。2000年左右我學會用拼音打中文,有空陸續打了一些,他都仔細再過目斟酌用字用句後,寄給炳全同學。有時炳全也來電話鼓勵國光多寫些,我忙,他就試學打字,用蒙田聽寫王輸入,或錄音請人聽著打,麻煩過不少人,但都不理想。
  他開始凝思寫東西給我看了好散心時,他列過許多題目,接著才好幾個同時進行。我倆都不太會收拾東西,住家裡到處堆了許多書,雜誌,雖說他亂中有序,而我卻常常東西搬來搬去就找不到了。我以為去年五月退休後,會有多點時間幫他完成作品,但時光是那麼匆促,只要他有點精力,我們就一起到附近的翡翠項鍊公園,薔薇花園,哈佛植物園去走走聊聊,曬點陽光。他會一邊聽有聲書,一邊指出有那些我會喜歡拍的鏡頭,累了就找個椅子休息或看書,隨我盡興拍照片,留下許多照片和美麗的回憶。總之,我在國光生前沒盡全心全力與他一起整理好文稿是一大損失。
  他往生後,整理遺稿是我的願望。承蒙陳垣三及鄭炳全兩位兄長的鼓勵和幫忙,決定出版文集。在這克服哀傷的日子裡,由那好些個同一題目,但大同小異的遺稿要決定他真正的意思,使我理解到自己是多麼的有限及無奈,使我深切地感到真正失去了一位良伴良師!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和他一起再談笑爭論,處理這些原稿,使我理解他人生更多的經歷。如今,我只有遙望穹空的星星及有圓有缺的月兒,找尋,思念!但我知道我並不孤獨,我已經擁有很多,我還有他許多的文稿書信陪著我,隨時感應我!我們的愛一直沒有消逝,時間不會改變它的,他的愛持續在我心深處細語。
  我們感謝親朋的慈心關懷與支援!希望這文集讓讀者感到愛的安慰,並讓如文章裡的人物知道還有人在關注他們!


E-mail from Prof Lin' friend


Fwd: 純純的愛 From HC To sam
Monday, February 21, 2011 3:18 AM
The following is written by Wan-wan. Thanks, Sam.

Mr. Chen wrote an article "純純的愛 (Pure love)" by using Xiaojiu's article 初戀 (The first love), 最後的話 (Last words) and 寫在前面 (Writing beforehand), Mr. Chen's 編後語 (Postscript) , as well as your (Preface)  as references to describe his acquaintance and friendship with Xiaojiu.

I think this is his own way to miss a good friend.     Also a good writing skill! 

WW

附錄五

不要讓他們割我
秋林

  最近臺灣流行性感冒相當猖獗,政府從外國引進疫苗,希望國人施打預防針,結果我從電視上看到,有一位媽媽哭號著控訴,他的孩子沒有感冒,只是怕打針,一直叫喊著說:「媽媽我不要打針,」結果孩子打了一針就死了。
  政府並沒有立即解剖,查明死因真相,釐清責任歸屬,怪誰?我是局外人不敢有所評論,但每想到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就這樣走了,不免噓唏不已。
  「媽媽我不要打針!」從此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裡縈繞,久久不能忘懷。
  下面是秋林的《不要讓他們割我》,一篇發人深省的文章,值得細細品味。
  本文經西薔同意在本部落格刊登,同時也非常謝謝她。
編者   陳垣三  Feb. 2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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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不起這病人是食道癌還是喉嚨癌,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當我轉到外科來實習的時候。她已住院了一段時間,癌已擴散到沒有救了。有過好幾次手術,每次都是 養得胖胖的然後再動手術,看到她的時候,已瘦得皮包骨了,頸部的氣管,開了個洞,通了管子,不能講話,大部分溝通都經過手勢或紙筆。
  這醫學院的 教學醫院是十幾層的大樓,床位近八百,裏面像迷宮一樣連我們做學生的也要有一陣子才搞得清楚醫院的裏裏外外,一般老百姓走進這醫院,不只大又亂,加上到處 有各種儀器的怪聲,還有各種藥味,更有一大批穿白衣、很神氣、很權威的專科醫生來來去去,一定會有說不出的壓迫感。當醫院裏的人對他們說什麼,他們也只有 唯唯諾諾,承意附和了。這裏外科醫生一般查房都在大清早五點的時候,病人都還在睡夢中,看一看病歷,伸頭往裏頭病房探一探,有問題反正護士會提,不然就像 一陣風吹過,匆匆趕著去開刀房開刀。對這位不能捨棄,而又已經沒救的癌症末期病人,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耗。
  黃昏,一天 手術完結後又一次查房,然後坐下來討論病人。談到這位,一致結論是病人體重銳減。吃得不夠?是沒胃口?或不容易吞咽?或根本吞不下去?明顯由靜脈給營養是 不夠身體所需;決定胃部開個口,做胃管,食物由胃管灌入;但病人似乎不贊成,找子女代簽同意書吧!通常病人腦筋不清楚,無法決定什麼對她好,子女有限的醫 學知識,無法判斷利弊,醫生都有辦法說得天花亂墜模棱兩可。子女看著母親一天一天瘦下去,又想留住親人愈久愈好,在這種情況下,什麼都會同意了。病人實在 是受夠了,刀開了不少次,她也知道沒有希望,只是多受皮肉之苦而已。
  一大早,做 學生的我,只有打雜而已,換了衣服去病房推病人去手術房。病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顯得更老,更瘦更小。護士已先給了鎭靜的藥,病人昏昏沉沉,但大概也知道 要做手術吧!在去手術房的路上,她一直在病床上給我打手勢,我也搞不清是什麼意思,手邊又沒有紙筆,她一臉著急的樣子,嘴巴張著講話,因為氣管開了口,只 有一點氣從口中出來,聽不清講什麼。旁邊的護士提醒我用食指塞住管子的口就能聽見。我照著做,可以聽到,但聲音微弱,還是聽不清楚。俯身過去,耳朵靠近她 的嘴邊,手指還塞在管子的出氣口,清楚地聽到沙啞的聲音在說:「請不要讓他們割我!」(Please dont let them cut me!)我一下傻了,我只是一個醫科三年級的學生,我懂什麼?我只有說你的孩子們和醫生們一定知道什麼對你最好!她似乎清醒了一點,掙扎著說:「不!不!你不懂!請不要讓他們割我。」又說了好幾次,我也只有一再安慰她,一切都會好的,不用擔心。
  麻醉師在麻 醉病人的時候,外科醫生正在努力仔細地消毒雙手,進入了開刀房,穿上了消毒的手術服,病人已準備好了,醫生接過了手術刀,割開了,技術高明令人佩服。手術 的中途,麻醉醫生提說:「血壓急速下降,心電圖平直一線。」病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去世了。外科醫生放下了手術刀,脫下了手套,還有手術服,沒說什麼就走 了。我相當震驚!屍體被蓋上了白布,我呆呆地站著,好一回才回過神來,對著「她」輕輕地說一聲:「對不起。」但我說抱歉,又有什麼用?

2005秋林



  一代才子林國光
鄭炳全

  臺北拇指山下蒼蔚的田園中,建幾座鋁板裝訂的臨時教室,就是剛設立的臺北醫學院,五十位註冊完的藥學系一班男女新生在課堂上自我介紹,一半是從中南部各縣市來的,另一半是臺北在地的,輪到其中一位男生他站起來,瀟灑自如地從教室當中的走道走一回又坐下,大家正在奇怪他怎麼沒講半句話,他又站起來說:「莎士比亞說過,我們每一個動作都是在表演,我叫林國光。」他就是這樣獨立特行,許多同學喜歡聽他亂蓋,年紀輕輕的似乎看過很多書。當時他常帶《文星雜誌》到課堂上,我們還都不知道李敖是誰呢?隔一兩個月後教我們近代史的周彧文老師慎重其事地介紹我們去看《文星雜誌》,有一篇<傳統下的獨白>是必需讀的,寫得實在太好了,這時我們更欽佩林國光的眼光確是不同尋常。
  班上秋季郊遊到陽明山,我停在山崗對著美景速描,隔一會兒國光也停下來陪我,倆人就邊聊邊走,到聚會的地方大夥兒已圍成大圈,正苦於節目不知從何開始,就哄罰遲到的人先唱歌,國光隨即高歌一曲紅豆詞,我接著唱一首美國民歌紅河谷,贏得不少掌聲,也開啟了《杏聲合唱團》的成立,國光喜愛詩詞歌賦卻一直沒加入合唱團,他私下跟我說,許多男生是為了追女生才加入合唱團的,另外他也不大喜歡團體活動,一向獨來獨往。
  聖誕節快到時男生們有空就圍著國光請教他舞步,他的交際舞不知從那兒(電影)學來的,舞步靈活有韻。他父親在臺北醫專是跟杜聰明同班,長期在臺北蘆洲開業診所,他寫的一篇<往診>就是描寫父親鄉村醫生的工作。孩子們走二個鐘頭到臺北讀中學很辛苦,國光常寄宿在臺北市各地,因此豐富了他的社會及人生經驗,他的短篇小說<一起唱歌的女朋友>即懷念隔牆未曾謀面的一位堪憐的小女生。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國光開始愛上西薔。(國光之喜愛我你可由藥2畢業記念簿上看到一點的──西薔)。
  大學畢業後西薔到她叔叔執教的馬利蘭大學留學,國光服兵役到台東原住民區當野戰部隊的少尉醫官。一年後返北醫生理學科,在吳京一教授實驗室擔任義務助教,(吳教授後來返回師大當生理學研究所所長,國光返台時去拜訪他,他高興得老淚縱橫。)我是晚上在生藥學科當助教,白天在中國文化學院藥用植物研究所讀碩士班,有薪水又有獎學金,手頭較寬裕,國光常帶我去書局或舊書攤,他介紹的好書我都買,又拉我一起去台大德國語文中心選修德文,國光他的日語相當不錯,理應到日本學醫才符合父母的期望,卻因心愛的人遠在美國,只好苦讀英文考過託福,選一門他較感興趣的生理學下功夫,申請到在巴爾地摩的馬利蘭大學的生理學研究所(Physiology Department School of Medicine University of Maryland),在美國和西薔終成眷屬。
  (國光在生理學研究所半工半讀,很得教授們的賞識。雖然醫學不是他個人所愛,但想到年逾80的老父還期望他當醫生濟世,便又同時進醫學院讀了M.D.。原先在眼科當住院醫師,後來覺得當家庭醫生雖辛苦,但對眾生比較有用,便在Huntington West VirginiaMarshall University Medical School受訓了兩年,並且教生理學。為了學以致用,去了伊利諾在香賓的州立大學當校醫及教生理學。有機會就與各科系的人請教他們各個人的專長。西薔在伊利諾大學完成營養學博士後,在哈佛公共衛生學院找到研究工作,國光也不得不到醫學人才多的波斯頓重新開始,先是到各處家庭醫學診所門診,然後再到Tufts University當校醫教學(1995- 1999)他常想去台灣或中國教書,幫助青年學生,為了要一直保持醫學知識的先鋒,他放下醫師的工作(他當了近二十年的大學校醫,也曾去監獄當醫生,他不喜歡賺太多錢),於是到哈佛醫學院帶一、二年級學生許多課,討論基礎及臨床各方面的課題,並且去中國教學了好幾次.)
  他出國前有空就找我一起逛街,聽說馬利蘭州冬天很冷,他問我可否送他我身上那件日本名牌的風衣,我說抱歉是家父捨不得穿借我穿的,不能送給別人,到現在我還因為沒給他而耿耿於懷。他在美國,偶爾會寫信給我,我就買些他需要或喜歡讀的書,我略看過後才裝箱寄給他,讓我在嚐試青春戀情的喜與苦之餘,也培養對真善美的追求。
  我修畢碩士後幸運地留在北醫當講師,國光來信鼓勵我去考託福,申請獎學金看看,二年多後當我告訴他密西西比大學生藥學科給我獎學金,他要我提早起程先到
  巴爾地摩那邊遊覽,他倆帶我去華府、費城、紐約參觀著名博物館和植物園,一星期後我堂哥瑞明兄嫂也北上來接我,再玩一大圈後才南下經亞特蘭大,送我到密大的研究生宿舍,我的留學生涯一開始就很豪華地享受友情和親情,見識了許多世界之最。(國光喜歡旅行,1995年與西薔由巴爾地摩開車橫過美國到西岸接由台灣來的媽媽,一路玩到密西西比來與同學們相聚後,北上Blue Ridge Drive。回到巴爾地摩休息了幾天,又上路去尼加拉瀑布。)
  我離開密西西比前1979年的春天,國光帶媽媽(來美國幫西薔做月子)搭火車到亞特蘭大,我則開車帶五歲的兒子先到堂哥家,然後我們一車老少四人同遊石頭山,地下城,植物園及近佛州的Okefenokee1989年國光帶女兒Sharon搭火車到奧克蘭,我則驅車去接他,三天暢遊舊金山,優勝美地及紅木國家公園,並與居住北加州的同學們聚餐。1992年西薔先搬去波士頓,我們舉家遊新英格蘭有去看她,她倆也先後到洛杉磯來過。
  最後一次是今年五月初,國光腦瘤開刀後化療暫停,安排一星期來洛杉磯看他大姐,我則每天去陪他見幾位筆會的朋友和同學,也到Getty Museum及海邊參觀遊覽。他倆回波士頓後常去湖畔、植物園、薔薇園等地散步,西薔都照相伊妹兒傳過來,請我去波士頓我都沒能成行,實在遺憾。
  國光的文筆流暢,處處流露對窮困人及女性的同情與尊重,1987年我當太平洋時報首任社長,請他替醫藥版寫稿,他寫了三篇,其中<測謊器>及<鱷魚的眼淚>有刊出,另一篇不記得了(專利??)2004年起的《台美文藝》他以筆名「秋林」寫了<初戀>,<女婢湖>,<一起唱歌的女朋友>,及<生米煮成熟飯>等短篇小說;散文則有<往診>及<老婆婆>等二篇。2009年八月出版的《春醒文學雜誌》封面是採用西薔照的兩張花木相片,刊登有秋林的散文<茅山道士>及<西安與古龍的武俠>,<雙胞胎>。
  我說國光是一代才子實不為過,他是我知道的留美學生中,英文書看最多涉獵最廣泛的一位書蟲,拿到好書常漏夜竟讀,偶爾跟他通電話他會把幾本書的要點與我分享。除醫學生物是他的本行之外,每年諾貝爾獎各類得主的代表著作他務必撥空去讀,與人談起西洋文學無論中世紀或近代現代他都有滿腹的題材。物理、天文、哲學、藝術他也不放過。他有點自嘲地說,可能是讀太多書在腦海裏消化不了,才患惡性腦瘤。不過長久的疏於運動鍛鍊,常熬夜以及三餐缺乏蔬菜水果(好好照料)更是身體病變的主因吧。

200910月於洛杉磯─

:本文承西薔修正及填補(括弧部分),西薔提起畢業紀念冊,原來對西薔貼切的評語是國光寫的,而國光對自己的評語是:「既非聖賢,亦非禽獸,是一個無足輕重可去可留的人物。永不希冀為自己的生命創造回憶,但亦不悲觀到去尋短見,十足的宿命論崇拜者,渾渾噩噩地過活,糊裏糊塗地吃飯,是一個連自己都背叛自己的孤獨的弱者。」

附錄六

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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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林

  她是一位蒼白瘦小的中年白人婦女。在單人病房裏, 單獨一人。我輕輕地敲了門後,走進病房。自我介紹一番後,進入正題。問她什麼問題來住院,我將與她的醫生一起工作,儘我們能力範圍協助她。她從病床坐起,一雙淺藍的眼睛存著憂慮,更隱含著畏懼,對我沖口而出,「醫生,我好害怕﹗」
  取了病歷,曾做了全身檢查,沒有查出特別症候,但由於體重銳減並無意減肥,跟她白皮膚,又呈現黃膽,情況不妙,極可能是癌症。結婚多年,膝下一兒一女,已長大,離家在西海岸成家立根。問起丈夫﹖「從小認識,一起長大。他出去了。」現這城裏沒有什麼親人。
  一個多星期下來,什麼試驗檢測都做了,就查不出是麼毛病。食慾不振,體重仍然直線下降。於是決定靜脈高能量注射。將近四十年前,沒核磁共振成像(MRI)CAT掃描,內鏡檢查(endoscope),大腸鏡檢查(colonoscope)的技術,只能上消化道檢查(upper GI)鋇灌腸(barium enema)X射線檢查,跟血液檢查。最後,外科醫生決定打開複腔檢查看看。會診後,大家同意。在這期間,丈夫出現過一次。同意手術也經由電話取得的許可。
  我參與了手術,打開複腔,滿滿的數不清的小腫瘤,散佈在腹腔各處。什麼也沒做,匆匆又縫合起來。她聽到了壞消息,反而出奇地平靜,完全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接下去的幾天,情況急速惡化。她大概已沒有要活下去的意念了。當第一年住院醫生的我實在忙碌,是醫院裏直接負責的最低層人員。百忙中,盡可能去看她,沒什麼好幫忙,只儘量使她不那麼痛苦。她不要在止痛藥過量中糊裏糊塗地去世,她要一直保持清醒。我儘量抽空去與她閑聊,我倆興趣相近,談的都是古典音樂,西洋文學。她見識豐富,我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等於一輩子一起生活的丈夫,消聲匿跡,一直都沒出現。不知是害怕逃避,還是要撒手不管,他要過他自己的日子。很可能是後者,她沒有怨言,也沒有在我面前提過他。
  末日慢慢近了,她的醫生也不見來,護士也少來了,更沒有任何親友來訪。先前剛進來住院時,送來的花也沒有剩下一片綠葉,生命已進入尾聲。一天,她對我說,她已經準備好了。我說,我會儘量抽時間來看她。
  忙過了好一陣子後,開了門去看她,她正等著我。靜靜地坐在病床邊,我握著她的手,彼此默默無言,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生命慢慢地在流逝。她由眼手示意我靠近她,她輕輕地在我左面頰上一吻。輕聲地,我似乎聽到了謝謝,我也說了聲謝謝,我感覺到嘴唇冰冷的,握著我的手也慢慢鬆開,呼吸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停頓了。我輕輕抽回了我的手,把她的雙手放在長滿腫瘤的腹部上,輕輕地閤上了她的兩眼,悄悄地走向門去。轉過頭來,看到她一臉祥和,不再害怕,沒有遺憾平靜地離去。

註:
  秋林在行醫的過程中,遭遇了許多感人的事情,西薔喜歡聽他述說,我想看過他的文章的人,一定也喜歡聽他說故事。其實〈安息〉裡所講的故事非常平凡,在任何醫院都可能發生,然而並非所有醫生都能像秋林那樣關懷癌症末期的人。
  那位蒼白瘦小的中年白人婦女有幸遇到秋林這樣的一位醫生,雖然她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丈夫,銷聲匿跡,而醫生和護士看她沒有救了,也都很少過來照顧她,但秋林忙過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有心來看她,而她也正等著他來看顧。
  秋林來了,「靜靜地坐在病床邊,我握著她的手,彼此默默無言,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生命慢慢地在流逝。她由眼手示意我靠近她,她輕輕地在我左面頰上一吻。輕聲地,我似乎聽到了謝謝,我也說了聲謝謝,我感覺到嘴唇冰冷的,握著我的手也慢慢鬆開,呼吸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停頓了。我輕輕抽回了我的手,把她的雙手放在長滿腫瘤的腹部上,輕輕地閤上了她的兩眼,悄悄地走向門去。轉過頭來,看到她一臉祥和,不再害怕,沒有遺憾平靜地離去。」
  近來有很多人提倡「終極關懷」,秋林就是懷有這種愛心而能身體力行的人,他給了臨終的病人極大的安慰。
  關於秋林的作品,僅受權引用三篇,若讀者有興趣,可以逕自閱讀《秋林文集》,本人在這裡只是對亡友的一片哀思,留下一點點紀念而已。

臺灣文學的一些問題





      臺灣文學的一些問題

                             陳垣三

  423日,U C Santa Barbara 杜國清教授,在大洛杉磯臺灣會館演講,以〈臺灣文學在臺灣發展的近況〉為題,概述臺灣各大學臺灣文學系、所,以及研究中心設立的情形,也談到師資的問題。他發現很多教授是由中國文學系改行的,不過這種情況也說明一個事實,臺灣文學的研究已經漸漸成為學術上熱門課題,要走回頭路,似乎不太可能。
  站在臺美人的立場,臺灣文學的研究能夠成為一門顯學,固然令人興奮,不過問題來了,什麼是臺灣文學?筆者把當天與會的聽眾所提的問題,和杜教授的回答,記錄下來,以供關心臺灣文學的人作為參考。

一、臺灣文學的界定:

1. 影響論:

  這個問題的緣起,是因為杜教授談到政治大學陳芳明教授的主張,認為如果要界定一個作家,能不能納入臺灣文學研究的範疇,不能光看他是不是臺灣人,還要看他的作品對臺灣作家的影響。這種看法,在臺灣已經有過爭論,但杜教授並未詳述,僅提出張愛玲做為例子。張愛玲確實對臺灣作家影響很大,那她算不算臺灣作家?
  持相反意見的人說,影響臺灣文學的外國作家何止張愛玲一個人,例如海明威的冰山理論﹝Iceberg Principle﹞就對鄭清文的寫作影響很大,那麼海明威也算臺灣作家啦?

2. 文本論:

  顯然杜教授傾向文本論這個論點,他認為,要看一個作家算不算臺灣作家,要看他的作品是不是描述臺灣本地的人物、風光,以及生活習慣等等,換句話說,要有臺灣人的心,例如西川滿就應該算是臺灣作家。
  然而以作品的內容來評定作家的歸屬,其實也有其困難之處。筆者立刻想到一大堆作家,例如梁實秋、蘇雪林、王藍、陳紀瀅等等,也許這些作家並不在乎他們是否被歸入臺灣作家,但林海音可就很在乎,可是她最受文壇稱讚的《城南舊事》,寫的卻是小時候她在北京的生活故事。
  另外筆者也想到外國文學史裡,有很多作家不能以這種觀點來做為取捨的標準。例如海明威的《戰地鐘聲》、《戰地春夢》、《旭日初昇》、《老人與海》、《非洲青山》等作品寫的都不是美國的事情,但他是美國作家。又例如洛蒂(PIERRE Loti)寫的《冰島漁夫》、《菊子夫人》也都不是法國的事情,可是他在法國文學史上,卻佔有一席之地。這一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後來杜教授又提出一個變通的看法,尺度放寬一點,讓他們有雙重國籍,例如Henry James既是美國作家,又是英國作家。杜教授提到小泉八雲也有雙重身分,可惜筆者孤陋寡聞,只知道他在日本文學史可以找到,那他在另一國呢?所以,臺灣的有些作家,被影響論或被文本論剔除了,是不是都可以給他們雙重國籍,既是臺灣作家,又是中國作家,那又有何妨?

二、臺灣文學的語言問題:

  與會的聽眾有人問杜教授說:目前臺灣各大學臺灣文學系、所,到底教學的時候,使用哪種語言?
  這個問題杜教授沒有正面回答,卻舉一個例子,他說上次李喬來這裡演講的時候,使用Mandarin,就有人質問他,為什麼不用臺語。李喬用客家話講了約三分鐘,然後問那位先生說,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那位先生聽得一頭霧水,於是李喬說,我說的也是臺灣話呀!
   臺灣的人口約兩千三百萬,河洛人佔一千六百多萬,客家人約佔五百多萬,其他是外省籍和原住民。固然河洛人佔大多數,講的是河洛話,就強迫其他族群也講河洛話,似乎沒有道理。
  在臺灣,政府採用的政策,是尊重各種族群的語言發展,由此可想而知,臺灣文學的教學,主要還是使用Mandarin這種通用的語言。
  與會的聽眾有人很感慨地說:日本文學有日本的文字,韓國文學有韓國的文字,只有臺灣文學沒有臺灣文字。
  當然這個問題是很多臺灣人所期望的,可說是臺灣人的夢,但杜教授笑著說,語言這個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形成的。如果有人能用臺語寫出一本曠世之作,例如荷馬《史詩》之於希臘文,但丁《神曲》之於義大利文,莎士比亞戲劇之於英文,甚至於曹雪之於中文,那麼臺語就有人研究。
  杜教授又說明了一個事實,很多人都在讀唐詩,有一位學者在學術研討會上用唐音吟誦唐詩,卻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一種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要強制人家去學,即使學會了,還是沒有用。
  筆者覺得臺語的問題相當複雜,由於政治因素,如何統一一種語言是一個問題,河洛人說河洛話是臺語,客家人說客家話是臺語,至於外省族群和原住民莫不以自己的語言尊稱為臺語,我們如何擺平呢?
  杜教授也說過,五百年,一千年之後,臺灣文學也許有它獨特的文字出現,但絕不會是兩、三年之內就可以形成的。
  其實筆者翻閱過拉丁美洲的文學,有用西班牙文的,也有用葡萄牙文的,難道墨西哥要創出墨西哥文字,阿根廷也要創出阿根廷文字,諸如此類,各國的文學才得以蓬勃發展嗎?阿根廷有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哥倫比亞有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他們都是用西班牙文書寫,顯然文學問題與文字問題,並不相屬。

三、臺灣被統一有沒有臺灣文學?

  這個問題當天杜教授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去討論,只是蜻蜓點水般地提一下問題,讓聽眾自己去思考,而聽眾好像心中也都有答案。筆者倒想起王建椎說過:沒有臺灣,那裡會有臺美人。同樣道理,如果借用這種邏輯,能不能說,沒有臺灣,那裡會有臺灣文學?
  不過細想起來,這個議題似乎有些爭議。
  筆者聽完了杜教授的演講,感觸良多。臺灣文學之終於能成為一門學問,頗令人興奮。但心裡又很擔憂,如果那些學者的研究方向沒有把穩,恐怕這些研究機構,又變成掛羊頭賣狗肉的攤子,到那時候,真要枉負臺灣人的期望。
  本文大約寫於2007年與2008年之間,未曾發表。最近有了自己的部落格,就從磁碟清倉清出來的,與讀者分享。





諾獎得主大文豪:
     海明威紀念館
     Key West, Florida

                                       張輝哲

  大文豪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 1899-1961) 出生在美國伊利諾州因小説《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等著作而獲得1954年諾貝爾奬。
  《老人與海》曾改編拍成電影。臺灣在1950年代,有過人人爭看《老人與海》這本小説及電影的事。
  海明威曾任第一次大戰戰地記者,文體簡潔有力,創立「氷山理論」(iceberg theory)為寫作樹立典範。
  所謂「氷山理論」用海明威自已的話是這樣的:

  "If a writer of prose knows enough about what he is writing about he may omit things that he knows and the reader, if the writer is writing truly enough, will have a feeling of those things as strongly as though the writer had stated them. The dignity of movement of the iceberg is due to only 1/8 of it being above water. The writer who omits things because he does not know them only makes hollow places in his writing."

  Key West海明威曾經長久住過的地方,很多重要的寫作("A Farewell to Arms",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都在那裡完成。
  幾年前,我與太太趁去Caribbean cruise之便,提前到Miami租車前往Key West,實際體驗海明威早年在Key West居住及寫作的環境,並瞻仰這位廿世紀的文學巨人!
  海明威生前愛貓成癡。參觀故居時我們見到屋裡尚有他的「貓」繁衍出來的後代子孫,黑白大小總共四十一隻(他的愛貓不斷繁殖,不斷送養,總數經常保持在40-50隻之間)。書房裡的桌上擺着海明威生前用以寫作的打字機及幾頁打好的手稿。
  住屋旁邊有座海明威專用的游泳池,住屋的不遠處有一座燈塔,好像是專為他設置似的。
  海明威平常喜歡上街到一家叫"Sloppy Joe's"的餐館喝酒聊天。天黒後, 微醺的海明威只有靠燈塔的燈光辨別方向摸黒回家!
  "Sloppy Joe's" 201 Duval Street, Key West。海明威的名氣與光環,至今仍然門庭若市,生意鼎盛,已成為Key West觀光的景點。
  台灣有某位名小説家信奉海明威的「氷山理論」,寫作深受海明威的影響。

          (June 2010 於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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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俄國小說家,熱愛文學,但本職是醫師。 每當有人稱讚他的文學作品時他總是謙虛地回答說:"我是醫生,但愛好文學醫學是我合法的妻子, 文學是我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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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生前的住所, 現為紀念館,詳細請看Web S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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