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6日 星期三

靜夜 三好達治 作 陳垣三譯

 

靜夜

三好達治  作

陳垣三         

 

    很少有這樣平靜的日子。

    在我頭頂上方的天空,籠罩在黑暗中的雲層卻有兩、三顆藍色星星探出頭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會有月亮。海岸外一片漆黑,我站的這個地方也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平常可看到的燈臺早已不見蹤影。放眼望去,到處都無障礙。

    沒想到微風徐徐的午後,到了夜晚,竟然變得如此靜謐。路燈下沒有一片樹葉顫動。我來到海灘,在長長平坦的沙灘上,放下了遠道而來,扛在肩上的擔子,像一個無憂無慮的人在樹蔭下休息。波浪碎碎的聲音,有如婦人嘮叨,聽在我這個海邊生活慣了的人的耳朵裡是有些煩躁。

    我站在橋上聽了一會兒。

    海浪拍打著同樣響亮的聲音,有如竊竊私語,低聲嘀咕了一會兒,然後沿著海岸向遠方傳了過去,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沉默。

    我站在那裡,心中有些疑惑,突然回過神來。

    我並沒有特別想什麼,我的生命已經歷過黑暗的時光,心情隨著季節移動,一年比一年更加覺得無聊,直到最近我才注意到這種變化,令我暗自吃驚。從那一刻起,我便把自己當作一頭負重的駱駝,整天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緩慢地在旅程上行走。

    ---別擔心,你不是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上其實並沒有這樣不知奮發的懶人。

——我明白了,我不關心那些不遵守上帝旨意的人,那麼誰是懶惰的人呢?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但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可能就是這樣的想法。

    海浪靜靜地升起,靜靜地翻轉,然後歸於平靜,它呼喚著同一個名字,同一個聲音,一次又一次地衝入黑暗。衝入大海──鹹水的大海,它無盡的起伏,無情的聲音,就是那麼一會兒,使我愣住了。 

即使那些夜晚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

我仍覺得有如喝甘木清酒那樣上了癮

陶醉其中

…………

 

                     雖然離日出時間還遠

終歸還是會走進陽光

…………

    我這樣想著,便以駱駝的步伐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慢慢走著,並不急著回去,遠處山上的房子裡並沒有家人等著我。

 


 

 



 

  



 


2024年6月2日 星期日

卡爾‧桑德堡素描 及其他詩人的詩


田野和森林的詩意與真實密不可分。但畫家必須透過表達某種情感來理想化這個真理;僅僅忠實地模仿是不夠的。藝術家,是現實的主人,必須用眼睛去啟發它,用心去改變它,讓它說出它所沒有的東西-例如情感;以及它既不擁有也不理解的東西——例如思想。

CHARLES BLANC

(1813-1882)


素描

卡爾·桑德堡 

 

帆船的影子

在峰頂上搖晃

在低沉的藍色光輝中

遲緩而柔和的潮水。

 

天空中的棕色長條

把沙子的手臂放在鹽的跨度上。

 

清晰而無盡的皺紋

漸漸拉近,漸漸消失,漸漸收回。

小波浪崩潰了,白色的氣泡消失了

沖刷著海灘的地面。

 

在波峰上搖晃

在低沉的藍色光澤中

是船隻的影子。


 

  有一種低聲道別的夕陽。

 

卡爾·桑德堡

 邢光祖 譯 

                                                           有一種低聲道別的夕陽。

往往是短促的黃昏,替星星鋪路。

  它們均勻地踱過草原和海的邊緣,

  睡眠是安穩的。

  有一種舞著告別的夕陽。

  它們把圍巾一半投向圓穹,

  於是投上圓穹,投過圓穹。

  耳朵邊掛著絲絹,腰間飄著緞帶,

 

  舞著,舞著跟你道別。睡眠時

  微微轉側,因為做著夢。

 

 

 

 

 Christina Rossetti 作  陳垣三譯 

白羊,白羊,

在藍色的山上,

當風停止,

你們全都不動,

當風一吹,

你們就慢慢移走,

白羊,白羊,

你們要去哪裡? 


黃昏

By Sara Teasdale

陳垣三  譯 

  

夢幻般地飛過屋頂

寒冷的春雨正在飄落,

在那棵孤獨的樹上

有一隻鳥正在呼喚,呼喚。

 

慢慢地在地球上空

夜的翅膀正在落下;

我的心就像樹上的那隻鳥

也在呼喚,呼喚,呼喚。


黎 明

                                                                                       呂同六譯

  夜盡了

  如盤的秋月

  融入薄薄的熹微,

  沉落在一泓泉水。

  這裡的九月

  是一幅明麗的畫卷,

  晶瑩瑩的草地滴翠

  恰似南國故鄉

  撩人的早春。

  我和朋友們別離,

  捧掬我的一顆心

  埋藏于古老的石牆裡,

  孤寂地陪伴你。

  你,

  卻比皎月更遙遠——

  曙色已經鮮明

  石板上馬蹄聲聲!





雨果作

                                                                                                              ──杜青鋼譯

    

 

    繼銅色的天幕,是灰沉

    的蒼穹。夜邁出一步。

    黑暗之物將生,

    樹林竊竊私語。

    風,吹自九霄。

    黃昏金毯閃爍

    的水面,皺起,一道道

    黑夜的幽波。

    夜又進了一步。

    剛才,萬物在聆聽。

    此刻,已闃然無語,

    一切在逃亡、藏匿、寂沉。

    所有生命、存在和思想

    焦急關注

    冥冥寂靜走向

    陰暗大境的腳步。

    此刻,在雲霄,

    在陰暗的廣度,

    萬物明顯感到

    一個偉大神秘的人物。


 

 

    陷入沉思,

    邊毀邊創造的上帝,

    面對出混亂走向

    虛無的世界,會怎麼想?

    他是否在傾聽我們的聲音?

    和俯耳于天使,傾耳於惡魔?

    巡視我們昏睡

    的夢境,他又想到什麼?

    幾多太陽,崇高的幽靈,

    閃亮的軌道上多少星體,

    在深淵,有多少

    他或不滿意的天地!

    汪洋無垠,

    幾多巨魔,

    黑暗中,滾動

    多少畸形的生靈。

    液汁流淌的宇宙,

    還值得注視?

    他是否會砸爛這鑄模,

    拋棄一切,重新開始? 


  

 

    唯有祈禱是避難所!

    在幽暗的時刻,我們看見

    所有創造

    似黑——的大殿。

    當寒影浮蕩,

    當藍天出眼中隱去,

    來自天空的思想

    只是縷縷恐懼。

    啊!沉寂蒼白之夜

    在我們心間抖動某物!

    為何在虛中覓尋?

    為何要跪地匍伏?

    這神秘的纖維是什麼?

    陰鬱的恐慌,

    為何麻雀失去自由?

    雄獅再無法稱王?

    沉於黑暗的一個個問題:

    在佈滿哀愁的天空;

    在靈魂沉落、雙眼迷失

    聞所未聞的幽冥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致使人,被驅逐的精神,

    怕見你可怕的寧靜,

    啊,無垠的陰影。

      

 


花非花

白居易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浣溪沙    宋 秦觀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澹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暴風雨

By  Frank Chipasula

陳垣三 譯

 

給詹姆斯

 

雨水洗淨了風衣,

撣掉山脊的灰塵,

舔掉峰頂的血跡,

也把柏油路上的魚油沖洗掉。

 

這條路早就把我們拋在後面

我們駐足等待,追問

他們在清洗土地

那我們要上哪裡去

 

我們冒著雨上路,

穿梭在群山之間,

薄薄的柏油路引導我們。

讓我們驚嘆,沈思

 

我們不知道雨要去哪裡,

這場雨留下了夢想的雨滴

撒在我們的手掌裡,撒在我們心靈的土壤裡。

 

在蒼穹下

我們袒開心胸

以便充滿純淨的雨水。



我翻譯上面這首詩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困難,有一個字Tarmac,我百思不得其解,查了字典,也查了google兩者都解釋得很清楚,但我就無法了解它是什麼鬼東西。

我譯完後,我又把原文(英文)一念再念,想要體會逃難者逃難的徬徨和痛苦,後來我一讀再讀,才發現Tarmac其實就是我小時候琅琅上口的童謠〈店阿膠〉,歌詞如下:

 

店阿膠黏著腳

叫阿爸

買豬腳

豬腳箍啊滾爛爛

枵鬼囝仔流嘴渃

 

我念給內人聽,她也證實這是她小時候念過的童謠,很有意思,所以我趕快把它寫下來,這是我們的共同記憶,以免忘了,無從追尋。 




¡A volar!

             Rafael Alberti

 

Leñador,

no tales el pino,

que un hogar

hay dormido

en su copa.

 

Señora abubilla,

señor gorrión,

hermana mía calandria,

sobrina del ruiseñor;

ave sin cola,

martín-pescador,

parado y triste alcaraván;

 

¡a volar,

pajaritos,

a la mar!

 

飛啊! 

拉斐爾‧阿爾貝

陳垣三 譯 

 

伐木工人。 

不要砍掉那棵松樹。

上面住著

  鸚鵡夫人。 

 麻雀先生

無尾鳥。和翠鳥。

他們都在睡覺 

還有我害病的夜鶯侄女。

以及悲傷站著的鷸


飛啊

鳥兒們 

飛啊

飛到海上去吧!



握緊拳頭

作者:納奧米-希哈布-奈伊  

陳垣三 譯


 我們忘記了,我們都是死人跟死人對話。

│──豪爾赫-路易士-博爾赫斯──



第一次,在坦皮科以北的路上。

我感覺到生命從我身上滑落。

沙漠中的鼓聲,越來越緊。

 

那時我七歲,躺在汽車裡

看著棕櫚樹在玻璃上旋轉出令人作嘔的圖案。

而我的胃撐的我的像西瓜那樣大到快要裂開了。

我問母親:

「我們會不會死?」

 

我們已經逃亡了好幾天了。

母親卻帶著奇怪的自信回答我說:

「當你不能再握緊拳頭的時候,你就會死掉。」

 

多年以後,我想起那段旅程就會對自己會心的微笑。

 

我們倆必須分別跨越邊界。

沒有死去的我,終於活了下來。

 

我仍然躺在我問問題背後的後座上。

烙印著我們無法回答的苦難。

我握緊小手,又放張開了。



Making a Fist

BY NAOMI SHIHAB NYE

    We forget that we are all dead men conversing with dead men.

                                                       —Jorge Luis Borges

 

For the first time, on the road north of Tampico,

I felt the life sliding out of me,

a drum in the desert, harder and harder to hear.

I was seven, I lay in the car

watching palm trees swirl a sickening pattern past the glass.

My stomach was a melon split wide inside my skin.

 

How do you know if you are going to die?”

I begged my mother.

We had been traveling for days.

With strange confidence she answered,

When you can no longer make a fist.”

 

Years later I smile to think of that journey,

the borders we must cross separately,

stamped with our unanswerable woes.

I who did not die, who am still living,

still lying in the backseat behind all my questions,

clenching and opening one small h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