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巷道上停滿了轎車
家家戶戶霸佔著一個地盤
架起爐火
縷縷青煙冉冉上升
千萬隻生靈就這樣
被割裂
分散在烤肉架上
青紅色的炭火
逼迫著肉塊溢出豐汁
滋滋的哭泣聲
助長了人們的歡樂
月
睜大著眼睛
夾在兩棟大樓的狹縫間
偷窺
沒關係
現在已經解嚴了
誰又怕誰
鴨子聽雷
不尋常的雷響越過山顛，
在山谷中回響。
那是什麼聲音？
鴨子伸直了脖子傾聽，
然後側著頭，
作沉思狀。
那是什麼聲音？
鴨子不作思辨，
低下頭，
嘎嘎嘎叫著。
終於山洪爆發了，
河水暴漲，
沖得鴨子漂流四散。
爾灣北湖
遠眺冰雪未融的山巒，
應是二月初的景象，
湖邊的花樹正在吐露新芽。
走上拱橋，
碧綠的水面上盡是鴛鴦和水鴨，
細看卻參雜著兩三隻海鷗。
聖塔安那風猛烈地吹襲著，
但和煦的陽光卻溫暖了這山谷。
是的，這些漂泊的過客，的確添增不少情趣。
然而現在寒意未消，
一旦牠們雄心又起，
便立刻又飛回廣闊的海洋。
到了那時候，湖邊花朵盛開，樹葉成蔭，
而鴛鴦和水鴨卻仍然在湖裡悠游。
佇立橋上
可能只有我，唉，只有我會留下記憶。
蟬聲憶舊
午後
在那寂靜的相思林裡
如萬馬奔騰
忽掩而至
然後
如風飄逝
沉入空谷中
樹葉片片顫抖
忍不住
聒噪又起
可是一陣大風吹過
禁聲
只聽得鳥兒啁哳
夜鶯啼囀
如此婉轉柔美的啼聲，
竟在深夜
從隔壁鄰居的後院傳來。
拉開窗簾；
月光清澈有如白晝，但樹影幢幢，
夜鶯的縱跡卻無處尋覓。
在夜色中，房舍靜靜地伏臥著
沉睡
有如嬰孩。
而我卻無法安眠，
令我想起天邊應該還有一顆星未曾合眼
是否如我一樣也在傾聽夜鶯的啼聲？
七夕
從電話那端傳來的
是細微而溫柔的喟嘆。
這裡卻是旭日出昇。
妳說：「星空浩漫。」
我說：「陽光燦爛。」
妳說：「雲漢亮麗如銀髮。」
我說：「參差星落不同時。」
無言
只恁鵲鳥飛渡。
火 葬
又是二月陰濕的天氣
整日刮風
樹葉落盡，樹枝卻冒出新芽
平常啼聲婉囀的鳥雀
這時已無蹤影
只有屋頂上的烏鴉
還嘎嘎地叫著
多雨的日子不是這裡
颱風搖曳著裙裾
帶來大量雨水淹沒了村莊和田野
我們躲過暴虐的風雨
我們逃過狂亂的洪水
等一切災害造成
我們還是留守家園
你常說
那是人為的破壞
而導致自然的反撲
你常說
受壓迫的，不止你與我
連大地也受到蹂躪
你常說
在山崗上的那塊巨巖
到底冒犯了誰？非得承受
被鐫刻了一個偉人的名字
是我們無能
人家輕易地在那陡削的岩壁上展現神威
而你與我就得在山底下匍匐爬行
不平，我只能用言語發洩
而你卻要付諸行動
竟以火化自己來突顯那難忍的屈辱與憤怒
寒冬日記
十幾年的寒冬
我就是一個人孤寂窩在臥房裡
看窗外逐漸顯露的樹影
聽烏鴉聒噪的叫聲
醒來，醒來，還未起身
日影就已經西斜
白晝很快過去了
這麼一大把年紀才離開家園，在異鄉什麼事都幹不成
走在路上
外表不像流浪漢
內心卻有被放逐的感覺
人家說愛臺灣可以獲得高官厚祿
出賣臺灣人算是一種義舉
而我只能在這裡尋覓一點點家鄉味
以及一點點殘存的共同記憶。
既然你這樣愛臺灣為什麼不回去臺灣？
有人問我
這個無法回答的疑問
老壓得我心頭鬱悶不堪
無意中，把車子開上高速公路
這是單行道，想再回轉又得開很久
天色已經暗了
到底我要去哪裡？
忽然想起一對老夫婦
每當昏黃敷粉著這社區的時候，
我習慣地停下筆來，
往窗外觀望。
隔著大王椰下垂的葉縫，
我看到一對老夫婦手牽手橫過馬路，
千百條割裂的身影，在陽光下晃動
然後消失在圍牆外面的人行道上。
於是我又俯身書寫，
或許是我太過專注，當稿紙纍積到一定厚度的時候，忽然想起。
然而
暮色蒼茫，大王椰下垂的枯葉已經脫落，
沒有阻擋的視線延伸到路的另一端，
只見幾隻烏鴉在樹梢上空盤旋。
十字路口紅燈綠燈交替地閃爍著，
而半圓形的下弦月已經高掛在對街社區的屋頂上。
楊美芬
戰地孤兒
那天
我在地上畫了媽媽
便脫下鞋子
躺在她的胸口睡着了
我夢見
媽媽穿著一件毛衣
圍着圍巾
五色繽紛
像厚厚溫暖的棉被
我想把它掀開
蓋在我的身上
卻看到媽媽在淌眼淚
媽媽
妳怎麼會在淌眼淚？
孩子
我不是在淌眼淚，那是春雨的水珠
春雨來了，
萬物滋長，
妳會像花一樣含苞待放
萬物滋長，
妳會像花一樣含苞待放
媽媽
地上濕冷，但我就這樣捲縮著
卻感到無比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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