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的天使
作者 T.S. Arthur
懶惰、惡習和酗酒已經完成了它們的悲慘使命,死去的母親冷冰冰地躺在她可憐的孩子們中間,一動不動。她在醉酒後摔倒在自家門前的門檻上,當著受驚的孩子們的面死去。
死亡觸動了我們共同的人性之泉。村子裡幾乎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曾鄙視、嘲笑和憤怒地譴責過這個女人;但現在,當她的死訊以低沉的語調從嘴邊傳到耳邊時,憐憫取代了憤怒,悲傷取代了譴責。鄰居們匆忙趕往那間破舊的小屋,她在那間屋子裡得到的不過是一個避暑和禦寒的地方:有的人帶去了墓衣,以便體面地安葬遺體;有的人帶去了食物,給三個半饑半飽的孩子吃。其中,約翰是最大的孩子,12 歲,是個強壯的小夥子,能和任何農夫一起謀生。凱特,十歲到十一歲,是個聰明活潑的女孩,如果能得到好的照顧,也許會成為一個聰明的孩子。兩年前,她從窗戶上摔了下來,傷到了脊椎,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能離開床了,除非被母親抱在懷裡。
「孩子們該怎麼辦?」這是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死去的母親將轉入地下,永遠不再受到村民的關心和照顧。但絕不能讓孩子們挨餓。鐘斯農夫考慮了一下,又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既然約翰的母親不在了,我們就帶著約翰,好好照顧他;而艾理斯太太看到一個身體有問題的女孩,認為選擇她是慈善之舉,儘管她太小了,幾年內都派不上什麼用場。
因此沒有人說 「我要收養瑪姬。」人們憐憫地望著她消瘦的身影,思緒也因她而煩亂。母親們拿來舊衣服,脫下她髒兮兮的破衣服,給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小姑娘憂傷的眼神和耐心的面容打動了許多人的心,甚至叩響了他們的心門。但沒有一個人開門接納她。誰也不會要一個臥病在床的孩子。
有人問道:「該拿瑪姬怎麼辦?」一個粗獷的男人說:「「沒有人要,那就把她送去濟貧院!」
「對於一個生病無助的孩子來說,救濟院是個悲慘的地方,」有一個人回答道。
「不管對你孩子或對你孩子來說卻是這樣,」另一個人輕描淡寫地說,「但對這個孩子來說,將是一個很好的改變,她會保持清潔,吃健康的食物,還能接受治療,這比她過去的狀況好多了。」
這話有道理,但還是不能讓人滿意。死後的第二天就是下葬的日子。有幾位鄰居來到這間悲慘的小屋,但沒有一個人跟著死人的推車,把這具不光彩的遺體送進貧民的墳墓。鍾斯農夫把棺材抬出來後,把約翰放在他的馬車上,滿意地駕車離開了,他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艾理斯太太急匆匆地對凱特說:"跟你姐姐說聲再見吧。"她把淚流滿面的孩子們拉開,兩人的嘴唇還沒碰到一起,就泣不成聲地告別了。其他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有的瞥了瑪姬一眼,有的堅決不看,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剛跨過門檻,車工喬-湯普森停了下來,對和其他人一起匆匆離去的鐵匠妻子說。
鐵匠的妻子回答說:「那就把她送到濟貧院去吧:她必須去那裡。」說完,她一溜煙跑了,把喬扔在了後面。
喬疑惑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過頭來,又走進了小屋。瑪姬痛苦地掙紮著站了起來,坐在床上,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扇門,門外的人剛剛離開。
「哦,湯普森先生!"她喘著粗氣喊道,"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雖然外表粗獷,但車工喬‧湯普森卻有一顆心,而且在某些地方非常溫柔。他喜歡孩子,很高興孩子們來到他的店裡,在這裡,他為村裡的小夥子們製作或修補雪橇和馬車,不用他們儲蓄的六便士。
「不,親愛的,"他用親切的聲音回答,走到床邊,彎下腰抱起孩子,「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裡。」然後,他用鄰居送來的乾淨床單,以近乎女人的溫柔將她裹好,用有力的臂膀將她抱起,帶著她飛到空中,穿過小屋和他家之間的田野。」
喬‧湯普森的妻子恰巧沒有孩子,她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女人,也不是一個願意為別人的利益而自我犧牲有慈悲心懷的女人。湯普森太太從窗戶裡看到他走過來,在他打開院門走進來時,她在離門幾步遠的地方拂著羽毛迎接他。他背負著一個珍貴的包袱,他感覺到這是個包袱。當他把生病的孩子抱在胸前時,一股柔情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滲透了他的感情。一種紐帶已經將他們倆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愛正在萌發。
「你拿著什麼?」湯普森太太急切地問。
喬感到孩子嚇了一跳,往他身邊縮了縮。他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懇求和警惕的眼神看著她,說:"等一會兒再解釋,輕一點。"他走了進去,把瑪姬抱到一樓的小房間裡,讓她躺在床上。然後,他退後一步,關上了門,在門外的通道上與他那醋意大發的妻子面對面站著。
"你可沒把那個生病的小鬼帶回家!" 喬-湯普森太太的語氣裡充滿了憤怒和驚訝,她的臉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我覺得女人的心有時很硬。」喬說。通常情況下,喬‧湯普森都會避開妻子的視線,或者在她說話題發火時保持沉默,不與她爭吵,然而她現在遇到的是一張堅定的面孔和一雙堅決的眼睛,這讓她感到有些驚訝。
「女人的心沒有男人的一半硬!"」
喬憑著直覺,看出他堅定的舉止給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他迅速地、帶著真正的憤慨回答道:「不管怎樣,葬禮上的每個女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生病的孩子,當馬車載著她死去的母親離開的時候,她們就匆匆地離去了,卻把她獨自一個人留在那間老房子裡,太陽升上來還沒有多久呢!」
「約翰和凱特當時在哪兒?」湯普森太太問道。
「農夫鐘斯把約翰扔進他的馬車,開車走了。凱蒂和艾理斯太太一起回家了,但沒人要這個可憐的病人。『把她送到救濟院去,』大家都這樣說。
「那你為什麼還管她?帶她來這裡幹什麼?」
「她不能走路去救濟院,"喬說,"必須有人抱著她,而我的胳膊足夠強壯的。」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走?為停在這裡幹時麼?」妻子問道。
「我不喜歡做傻事。這個差事的先去見監護人,獲得許可。」
這一點確實不能忽略。
「那你什麼時候去見監護人?」妻子急不可耐地問。
「明天。」
「那你為什麼要拖到明天?現在馬上去申請許可證呀!,今晚就可以把整件事脫手啦!」
「簡,」車輪匠說,用一種帶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意味的語氣說,這讓他妻子沒話說了,「《聖經》裡面有很多關於小孩子的記載。救世主訓誡那些不願意接受小孩子的門徒;把小孩子抱在懷裡,並為他們祝福;他說:『凡給小孩子一杯涼水的人,會得到好報的。』現在,對我們來說,讓這個沒有母親的可憐的孩子住一晚,照顧她一晚,讓她過舒適的一晚,都是小事一樁,不事嗎?」
這個粗獷強壯的男人的聲音有些顫抖,把頭轉過去,不讓人看到他濕潤的眼眶,湯普森太太沒有回話,但卻一種溫暖的感覺爬上了心頭。
「簡,好好照顧小孩,好好地對她,「喬說,「想想她死去的母親,想想她未來生活,孤獨、痛苦和悲傷"。他內心的柔軟讓他的嘴唇變得異常有力。
湯普森太太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走向了她丈夫去安置瑪吉的小房間,推開門,輕輕地走進去。喬沒有跟。他看出她的態度已經改變了,覺得最好讓她獨自和孩子在一起。於是,他來到家附近的商店,一直工作到天黑才放下手邊的工作。當喬轉向房子時,透過小房間窗戶射進來的燈光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個好兆頭。這條小路引導他經過這扇窗戶,當他走到對面時,他不禁停下來往裡面看。現在外面已經很黑了,無法觀察到他。瑪姬躺在枕頭上,稍微抬起身子,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湯普森太太正坐在床邊和孩子說話;但她背對著窗戶,所以看不到她的臉。因此,從瑪姬的臉上,喬一定能看出他們交往的性質。他看到她的眼睛正全神貫注地註視著他的妻子;不時地,她會說出幾個字,就像是回答她的問題一樣。她的表情悲傷而溫柔;但他沒有看到任何苦澀或痛苦。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心裡的重擔減輕了不少。
進門後,喬並沒有馬上去小房間。他在廚房裡沉重的腳步聲卻把他妻子從她和瑪姬在一起的房間裡匆匆的帶了出來。喬認為最好不要提及孩子,也不要對她表示任何關切。
「晚飯做好了沒,還要多久?」他問道。
湯普森太太回答說:「馬上就好,」她開始忙起來。她的聲音不再那麼生硬。
洗淨手和臉上的灰塵和泥土後,喬離開廚房,來到小臥室。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從雪白的床上抬起頭來望著他;溫柔地、感激地、懇求地望著他。他的心怦怦直跳!心跳得更快了!喬坐了下來,在燈下仔細端詳著她瘦弱的身軀,第一次發現這是一張迷人的臉,充滿了苦難也無法抹去的童真。
「你叫瑪姬?」他坐下來,握住她柔軟的小手說。
「是的,先生。" 她的聲音在低沉的音樂中顫動著。
「你病了很久了嗎?」
「是的,先生,」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甜美的耐心!
「醫生來過嗎?」
「他會來。」
「不會是最近吧?」
「不會,先生。」
「你會痛嗎?」
「有時會痛,但現在不痛。」
「什麼時候會痛?」
「今天早上我的腰很痛,當你背我的時候我的背也痛。」
「當我抱妳的時候也會痛嗎?」
"是的,先生"
「現在妳的腰痛不痛?」
「不痛了,先生。」
「妳說會痛,會不會痛得厲害?」
「是的,先生,不過自從我躺在這張軟床上就不痛了。」
「軟床感覺很好。」
"哦,是的,先生,太舒服了!"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滿足和感激!
「晚飯準備好了,」過了一會兒,湯普森太太望著房間說。
喬從他妻子瞥了一眼瑪姬的表情看來,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回答說:
「她可以等我們吃過飯,我再拿一點給她吃。」湯普森太太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她丈夫透過窗戶看她,明白她的冷淡是裝出來的。喬坐到餐桌前,等待著妻子說出他們倆最關心的話題;但她在這個話題上沉默了好幾分鐘,而他也保持著同樣的矜持。最後她突然說:
「你打算怎麼處理那個孩子?」
「喬回答說:「我以為你明白我的意思,把她送去救濟院。」
湯普森太太奇怪地看了丈夫一會兒,然後垂下了眼睛。在用餐期間,這個話題沒有再被提及。快吃完飯的時候,湯普森太太烤了一片麵包,用牛奶和黃油把麵包軟化了;又加了一杯茶,把它們端到瑪姬面前,當一個小女孩的侍者,把他準備的這些食物端給饑餓的小女孩吃。
湯普森太太看到這個小女孩吃得津津有味,她便問道:"好吃嗎?
小女孩端著杯子停了一下,用一種感激的眼神回答說:「好吃。」這種感激的眼神喚醒了她心中沉睡了半輩子的舊日溫情。
湯普森太太說:「我們還要再照顧她一兩天,她太虛弱無助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她丈夫說,他必須下樓去看看窮人監護人,瞭解一下瑪姬的情況。
喬說:「她會妨礙你的。」
「一兩天之內我不會介意的。可憐的東西!」
那天、第二天、後天,喬都沒有見到濟貧院的監護人。事實上,因為瑪姬的緣故,他根本就沒有去見他們,因為不到一個星期,喬-湯普森太太就打消了送瑪姬去救濟院的念頭。
這個病弱無助的孩子給可憐的車夫喬-湯普森的家帶來了多大的光明和祝福啊!長期以來,喬-湯普森的家一直陰暗、寒冷、悲慘,這都是因為他的妻子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可以愛和照顧的東西,所以她變得痛苦、暴躁、脾氣暴躁、自暴自棄。現在,這個生病的孩子的甜美、對她的愛、耐心和感激,就像蜜糖一樣滋潤著她的心靈,她把她放在心裡,也放在懷裡,把她當作一個珍貴的負擔。至於喬-湯普森,附近沒有人比他每天喝的生命之酒更珍貴了。一位天使來到他家,偽裝成一個生病、無助、可憐的孩子,用愛的陽光灑滿了他沉悶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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