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30日 星期三

散文三篇 1. 良夜 作者德富蘆花 2. 荷塘月色 作者朱自清 3. 記承天寺夜遊 蘇軾






良夜

德富蘆花


    今晚是多麼美好的夜晚啊!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月色清朗,微風涼爽。

    我放下晚上的寫作,打開折疊門,在宅邸內走了十五六步,來到一片漆黑的大栗樹叢前。一口井掩映在井影之下。清涼的空氣在黑暗中漂浮,如同浮水。蟲鳴聲此起彼伏。不時有銀色的水滴落到地上。是誰汲水而去?我繼續前行,站在田野裡。月亮已離開遠處的大竹林,清澈的月光灑滿天空,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我感覺自己彷彿站在水中。星光為何如此稀薄?冰川森林也黯淡無光,如同煙霧。我靜靜地佇立在那裡,身旁的桑葉、玉米和玉米葉沐浴在月光下。沐浴在月光下,樹木在藍色的光芒中閃閃發光,棕櫚樹對著月亮低語。我踏在茂密的草地上,蟲鳴聲不絕於耳,月光灑落在我的腳趾上,散落開來。露珠飄落,鳥兒在灌木叢周圍不時鳴叫,明亮的月光一定讓它們保持清醒。

    空曠的地方,溪水流淌,沐浴在月光下,月光從樹下傾瀉而下,如同藍色的雨滴。我轉身穿過樹蔭,燈光和火把的影子透過樹縫灑落下來。人們聊著天,感嘆夜晚的清涼。

    我關上紗門,正準備倚靠在椽子上,這時已經十點多了,車流完全停了下來,月亮高懸在空中。花園裡的月光比夢還要美麗。 



荷塘月色

 

朱自清

 

    這幾天心裡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裡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 在這滿月的光裡,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房裡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 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裡。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芒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得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裡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到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白花,有嬝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裡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 荷塘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浪。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 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甜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 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班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 彎的楊柳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 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裡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裡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似乎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要算樹上的蟬聲與水裡的蛙聲;但熱鬧是牠們的,我甚麼都沒有。


記承天寺夜遊

蘇軾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2025年7月23日 星期三

致春天 作者 阿爾馬富埃特 陳垣三 譯

 



致春天

作者  阿爾馬富埃特 陳垣三

 

來了,春天來了,妳這位迷人的公主!

妳的面紗輕紗,散發著華麗的光芒;

你的衣裙已然裝點著阿根廷的土地。

妳來了,妳這位熱帶地區珍視的英勇女王!

妳這位夢想家,駕著凱旋的馬車而來,

妳這位金色的女神,振著芬芳的羽翼而來。

誰知道你是來自哪個世界!誰知道你來自哪片天空!

妳來了,

妳這位溫柔的少女!你的束腰外衣令人著迷!

妳那珍珠般的捲髮是從純潔的珠寶中挑選出來的,

以無與倫比的坦率的溫柔舒展開來;

穿過偉大的城市,穿過荒蕪的草地,

妳那和諧的色彩,崇高的回音,

蘊含著長長的夢想與愛的篇章。

妳來了,妳這位來自未知世界的女王!


A la primavera

- Almafuerte

 

¡Salud, primavera, princesa encantadora!

saludo engrandecido las gasas de tu velo;

ya orlan tus vestidos el argentino suelo.

¡Salud, reina galana que el trópico atesora!

En la triunfal carroza que llegas, soñadora,

viene la diosa áurea con perfumado vuelo.

¡quién sabe de qué mundo! ¡quién sabe de qué cielo!

¡salud, gentil doncella! ¡tu túnica enamora!

De tus joyas de virgen, los rizos nacarados

se extienden tiernamente con sin igual candor;

por las grandes ciudades, por los desiertos prados,

tus tintes de armonías, tus ecos sublimados,

encierran luengas páginas de ensueños y de amor.

¡salud, reina que llegas de mundos ignorados!

 


2025年7月18日 星期五

世上瘋子何其多



世上瘋子何其多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有個人來到我住的小鎮,散發了一些非常有創意的卡片,上面寫著:


NICASIO CIRUELO MARTÍNEZ

解夢專家,異界事務專家。

辦公時間:午夜 12 點至凌晨 3 點。

價格實惠,23 Pitelos


    這則奇怪的公告引起了全鎮人的好奇。大多數人都把它當作惡作劇,是有人在開玩笑的人,不然就是瘋子搞出來的;可是也有人把它當真的。

   可是 就我來說,這張受到祝福的卡片給了我很多想法。

    解夢師並不是什麼新鮮事,這個職業在法老時代就已經存在。我甚至相信,從事解夢師的人要繳納工業稅,並且被列入了行業規章的第四項稅目。

    「冥界專家」這個頭銜並不像我最初以為的那樣,是一個負責管理美國事務的商業代理人而是與解夢師有著親密而神秘關係的那個世界,一個永遠無法回歸的世界;總而言之,不是大海彼岸的世界,而是死後的世界!

    幾天后,我得知,儘管工作時間不規律,而且正值十二月零下五度的酷暑,這位從事著如此不尋常職業的人的辦公室裡總是擠滿了人,他們來尋求夢境的解釋或未來生活的指引。

    有一天晚上,有一個笨蛋來到這位睿智的巫師面前,請求他解夢。

    「先生,他說,我夢見整個天空被一種顏色覆蓋,顏色逐漸變成棕色,最後變成了深棕色。突然,天上下起了傾盆大雨,我醒來時肋骨被壓斷了。

    這個夢意味著用不了幾天你就會挨打,」解夢師回答。

    這個想開玩笑的人笑著離開了諮詢室。午夜前不久,當他正要離開家的時候,被人用棍棒狠狠地打了一頓,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沒人知道這些打人的人是從哪裡來的!

    這番話準確地印證了巫師的預兆,使他的名聲大噪,方圓十里格的人都來他的診所。唐‧尼卡西奧每次諮詢收費兩比塞塔,賺了一大筆錢。

    所有諮詢過他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連疑心最重的人也開始懷疑這是否屬實;因為這位解夢師和冥界專家幾乎總是對。

    從前面提到的那個開玩笑的人從被痛打的那一刻起,再也不敢笑了。

    村裡唯一的話題就是巫師和他的會診。地方的政治紛爭、陰謀和流言蜚語都消失了。面對這個人引起的人們的興趣,世間最引人注目的事件都變得無關緊要了。對未知的熱愛吸引著人們,就像光吸引蝴蝶一樣!

    沒有什麼比感受某種看不見、知、無法解釋的東西在身邊翩翩起舞更能引起靈魂的興趣了!

    我也被一種不可理解之物交流的瘋狂渴望所吞噬,在這種強烈的渴望的驅使下,我決定在一個晚上近距離地觀察這位非凡的人物,藉口是讓他為我解夢。

    我選擇了星期五,因為我相信那是一個聖日,這意味著來的人會更少。即便如此,我還是提早三個小時到達了診室,前面已經有十個人了。午夜時分,顧客的隊伍排到了街道中央。

        我選擇了星期五,因為我相信那是一個聖日,這意味著來的人會更少。即便如此,我還是提早三個小時到達了診室,前面已經有十個人了。午夜時分,顧客的隊伍排到了街道中央。

輪到我時,我顫抖著走進診間。

    診室非常簡陋,沒有任何繪畫或裝飾品,除了兩張椅子和一張小桌子外,沒有其他傢俱。桌上點著一支蠟燭,還有一件引起我注意的東西:一個嶄新的馱鞍。這麼一件格格不入的東西放在這裡有什麼用?我怎麼也想不通!它是什麼象徵嗎?

    亡靈法師又高又瘦,像電線桿一樣。他除了皮包骨什麼都沒有,還有兩隻又大又亮的眼睛,圓得像貓頭鷹,狂野得像瘋子。

    他讓我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自己則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面對著我,目光灼灼,讓我頭暈目眩。

   沉默片刻後,我對他說:

   「我來找你,是為了幫我解夢,我上次做了一個夢。是在晚上。」

    「你夢見了什麼?」他用嚴肅的語氣和略帶嘶啞的聲音問我。

「我夢我死了;即便死了,我的身體依然直立在虛空的中央,無法墜落,因為它無處可落;它的周圍,上下前後,都是虛空。”

「如果你死了,你怎麼能夠看到你自己的身體?」

用你的靈魂的眼睛。」

 「你的身體是面向著你的靈魂,還是背對著你?」

「背對著你。」

「仔細看著,因為這個細節非常重要!」

    「我肯定是背對著你。」

    「不祥之兆!這種蔑視表明,當你死後,你的身體會對你靈魂在心裡犯下瘋狂的行徑感到徹底的厭倦。你渴望你的身體墜落嗎?」

「我無法抗拒!只是徒勞地尋找一個讓它體面墜落的地方!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中,使我醒了過來。」

  「  好;這個夢很簡單,很容易解釋:它意味著你死的時候會窮得皮包骨,一點依靠都沒有。

    這個解釋聽起來如此真實,令我非常震驚。

「你確定你所說的嗎?」

「沒錯!所有的夢都是對過去的回憶,不然的話,就是對未來的啟示。例如,昨晚有一位議員夢見自己在吼叫。這是他對過去的回憶。因為他前一天,在市政廳會議上發表了演講。而你的夢卻是對未來憧憬。」

「嗯,還有一個問題。你也了解另一個世界的事嗎?」

「這是我的專長。」

嗯,兩年前,我有一個朋友過世了;他欠我十杜羅;「我想請你幫我追討這筆錢,」我給他100比索佣金。

我不幹這種事,我不想擾亂死者的安寧。如果我答應你去幹這種事,他們會起來反抗我!」

「是是是;死人復活真是醜陋至極。不過,你死後又在幹什麼呢?」

「如果你想知道,就去聽我演講,過幾天我在首席劇院講這個問題,你就去聽吧!」

「哦?你要公開演講嗎?」

「是的,先生。有一個商人給了我很優厚的酬勞,我答應了。」

    我和亡靈法師告別,之前,給了他兩比塞塔,作為他給我帶來壞消息的酬勞。無論花多少錢。我都要去聽他的演講。

    演講提前一週宣布;五天前,所有座位都滿了。有些人花了八杜羅才買到一張票。我的天堂門票只花了四比塞塔。那是令人匪夷所思!

    期待已久的講座之夜終於來臨了。劇院座無虛席。幕布拉開,我們的演講者出現了,他站在舞台中央,穿著黑衣,看起來像一根烏木棒。

全場觀眾以雷鳴般的掌聲歡迎他。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話,語氣輕鬆得令人毛骨悚然。簡直像尼加拉瀑布!他越來越激動,說的話令人毛骨悚然。我甚至無法摘錄這場長達五個多小時的著名演講。

    我記得除了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情之外,他還向我們保證上帝並不存在;因為雖然沒有原因就沒有結果,因此宇宙必須被假設有一個創造者,但原因可以消失,結果卻會繼續存在。 「有一位工匠,」他補充道,「製造了一個鐘,上緊了兩週的發條,在把它調到正確的時間並啟動它之後,它就停止了運轉。這是否意味著只要上緊了發條,鐘就會停止運轉?那麼:上帝,一位智慧如此之高,以至於我們有限的智慧無法理解,他創造了宇宙,上緊了數百萬年的發條,讓它運轉起來,而星體在它們的創造者消失之後,仍然繼續在虛空中旋轉,並遵循著他賦予它們的法則。水滴,再度蒸發。

    「啊,先生們!」他後來說道,「人類的偉大天才,都是在他們崩潰的大屠殺中,被一大塊神聖之靈觸碰過的鮮活軀體。而愚人,卻連一毫克都沒有得到。幸運的是,我得到了一塊重達三公斤半的神聖之靈。有了這麼多神聖之物,難怪我一太神秘的神秘面紗。每個生命都不過是一次振動。

    就這樣,那人繼續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我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在劇院還是在精神病院,聽著這個機構裡最瘋狂的人講話。

    講座結束後,聽眾都驚呆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知該支持哪一方。有些人同意這些理論;即使是那些不同意的人,也認為那人推理得非常明智。

    群體和個體一樣,都會發生暗示現象!這不難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可憐的傢伙會被誤認為天才,那麼多真正有功之人會被誤認為窮光蛋!多少偉人的名言讓我們驚嘆不已,口耳相傳,如果從一個傻瓜嘴裡聽到,就會覺得是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

   第二天,一則驚人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市長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省長的信,信中詢問一位不幸的瘋子是否落入了該鎮。此人離家出走一個多月,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他的瘋狂之處在於,他自以為是解夢師,是冥界專家。

    所有跡像都與那位夜間出沒的諮商師兼講師的症狀相符。當天下午,這位諮商師兼講師在妥善的照顧下,被送回了陷入困境的家中。

    俗話說,一個瘋子能讓百人喪命;但正是這一個瘋子,讓整個城鎮的人瘋狂了整整一個月。

    最糟糕的是,儘管他瘋了,卻在諮商和講座之間捲走了六千多比塞塔。

    像這樣的瘋子,受到民眾的讚揚,卻被誤認為是才華橫溢之人,而且還從粗心大意的人那裡騙取錢財;世界上這樣的瘋子還有很多。

    最可悲的是,竟然沒有家人及時收留他們!

    面對這一切,讀者不禁會問:

    「如果那人瘋了,他怎麼能如此準確地預測到小丑會被打?很簡單。儘管那人瘋了,但他也算心懷惡意,所以他預言了小丑會被打。為了讓預言一字不差地應驗,幾天后,他守候在小丑家門口,悄悄地親自毆打。」

    這也顯示小丑這個職業也有其弊端。這位小丑的諮詢費和一個月的臥床休息費就花了兩比塞塔!









2025年7月11日 星期五

我說的都是事實 by Dermot Lane

 

我說的都是事實

by Dermot Lane


    這房間我很陌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但我知道這是一間陰冷潮濕的牢房。

    我記得治安官團說我必死無疑。他們說我殺了人,說我是兇手。這些說法或許是真的,但只是部分事實。

    他們說劊子手塔利桑已從皇宮被傳喚過來,他將在市集日抵達。市集日的中午將是我的死期。

    他們說雅各牧師會照顧我精神上的需求,它會讓我懺悔,以便拯救我永生的靈魂。然而,我並不擔心我永生的靈魂。難道我們的主克里斯托斯沒有教導我們,心靈純潔的人將會看到眾神的榮耀嗎?

   在我的牢房裡,我睡在薄薄的鴨絨被下,但這並不能驅散逼人的寒意,我的頭枕在枕頭上,而枕頭上殘留著在我之前睡在這裡的每一個迷失靈魂的噩夢。

    當我醒來時,我看到了我生命中每一次呼出的氣息。在房間的另一邊,我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和身影。雅各牧師一動不動地跨坐在牢房窗戶下方的凳子上。

    我對他知之甚少,因為像我這樣的低級僕人在安息日很少受到教堂的歡迎,除非去服侍女主人或男主人。

    我的主人市議員埃塞爾雷德,通常被授以獨自敬拜,這樣我就可以留在家裡為他準備安息日的盛宴。

    埃塞爾雷德市議員是我殺的。

    埃塞爾雷德是商賈雲集的小鎮的長老,他昂首闊步地走遍各家店鋪,討價還價,不顧店主是否虧本。在這片村民赤腳行走的土地上,他騎著一匹栗色的夏爾母馬四處奔走。在牛群飢寒交迫、農作物歉收的艱苦歲月裡,他堅持要求下屬親吻他的金戒指。

    牧師開口道:“凱特琳小姐,我受樞密院的委託,聆聽您的懺悔,為您不朽的靈魂做好永生的準備。艾森法官說,您尚未認罪。如果您想讓船夫渡過河流,領略眾神的榮耀,就必須懺悔。”

    他的聲音誠懇而真誠,如同一個身懷成人之軀的男孩。他穿著神父的長袍,領子過大,裹住了他纖細的脖子,鬍鬚遮住了他英俊的臉龐,但他看起來年紀尚小,幾乎無法被人家用刮鬍刀刮它鬍子。

    「雅科布牧師,治安官團不讓我開口。我沒有受審。當他們看到我站在他們面前時,身上還穿著沾滿血蹟的衣服,那是他們前同修的血。他們一瞬間就認定我有罪。沒有指定律師為我辯護。牧師,我是個孤兒,由修道院的修士修道院撫養長大。我沒有親朋姐妹,被過去隆冬的瘟疫給折磨得要老命。

    「那麼,凱特琳小姐,我聽你的。像我的知己一樣跟我說話。向我坦白你的罪過。」我既不是法官,也不是陪審團,也不是劊子手,我只是想為你不朽的靈魂做好準備。站在唯一重要的審判者面前,在天堂之濱,懺悔為時已晚。

    「牧師,我沒有罪孽需要懺悔。我毫不懷疑,我將受到眾神榮耀的歡迎。因為克里斯托斯大人,當他在我們中間行走時,他不是說過,心靈純潔的人將跨越河流進入天堂嗎?

    雅各牧師,我從你的表情看出,你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你追求真理,這就是唯一重要的真理。我將在公平日死去。我只能祈禱克里斯托斯大人,劊子手塔利森能給我一個乾淨俐落的打擊,讓我的死亡毫無痛苦。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懼。」

    牧師站起身,匆忙中撞翻了凳子。

    「我明天再來,凱特琳小姐,我們再談。請好好考慮一下。」

    一陣暴風雨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呼嘯而過。就在我即將入睡時,有什麼驚擾了我。那是嬰兒在牢房裡哭喊的聲音。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心。當我恢復意識後,理智佔了上風。我的思緒試圖欺騙我,因為那不過是野貓或林中夜鶯的叫聲。睡意未至。

    雅各牧師在清晨到來時,看出了我的苦惱。

    「凱特琳小姐?」

    「雅各布牧師,你想要我的懺悔,好吧,我不能答應你,因為我能給你的只有我的真相。」

    風依然透過窗戶吹進來,帶來一絲濕冷。我看到牧師在打哆嗦。但他還是坐著,於是我開口道:

    安息日中午,埃塞爾雷德市議員做完禮拜回來,從他癱倒在馬上的樣子看,我看得出他已經喝醉了。我正在為他準備午餐,看到他走過來。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那天他習慣吃一頓豐盛的午餐,所以我正在切雞塊。他從後面過來,一把抓住我,一手掐住我的喉嚨,另一手勒住我的腰。

    這很正常。他經常鞭打我。他指責我偷他的雞蛋、喝他的白蘭地、睡太晚。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種事發生太多次了。有些晚上,他把我帶到他的床上,就像丈夫帶妻子一樣。在這樣的夜晚,他幾乎溫柔體貼,就像我想像中丈夫該有的樣子。他喝醉的時候,就像公牛對待母牛一樣。

    牧師,我知道我讓你震驚了。但我還能向誰求助呢?我再說一遍,我是一個沒有朋友的孤兒,向棚屋裡的雞和夜裡在我房間裡亂竄的老鼠訴說著自己的煩惱。

    我以前從未反抗過他,但我手上也從未拿過刀。我猛地揮刀砍向他。他踉蹌了一下,但又向我撲來。我雙手緊握刀刃,向他奔去。我一次又一次地刺向他,直到我看到他眼中失去生命。他離我如此之近,我感覺到他最後一口氣噴在我的臉上。他鮮血淋漓,我聞到他死亡的氣息。

    我能看到牧師臉色蒼白,甚至嘴唇都發白。

    風從窗戶吹進來,嬰兒的哭聲再次響起。我手臂和脖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如果牧師聽到了,他也不會退縮。

    他幾乎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夜幕降臨,暴風雨已過,透過小小的窗戶,我看見天上的繁星一顆接一顆地亮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他焦躁不安地回來了。

    「凱特琳小姐,恐怕我帶來了壞消息。塔利森提前一天到達,急於完成他那可怕的任務。你今天中午就要死了。」

    我的心涼了半截,但我已做好準備。

    「凱特琳小姐,你覺得怎麼樣?」

    「我很高興聽到今天就要死了,因為等待或許比死亡更痛苦。我說,克里斯托斯大人,請您指引劊子手塔利森的斧頭,讓我死得快點,然後歡迎我進入天堂,讓我享受諸神的榮耀。」

    「我已經懇求艾森法官了,但這頭倔強的騾子就是不肯回頭。凱特琳小姐,握住我的手,我們一起為你祈禱,願你得救。」

    即便如此,我還是握住他的手,從他的祈禱中得到安慰,而非來自他溫柔的觸碰和他靈魂的溫柔。

    當我走進斷頭台時,我看到了法官席。他們身著紫色長袍,坐在長凳後面,不敢看我的方向。我很高興自己不像他們那麼膽怯。

    劊子手塔利森站在木樁旁。他沒有斧頭,而是一把在正午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劍。

    雖然不是集市,但集市廣場上擠滿了前來見證那位殺人女巫死亡的人們。艾森法官蒙著眼,雙手顫抖地走近。

「首先,我要陳述我的觀點。」我大聲說道,好讓眾人聽見。

    「條文上寫著,她可以說話!」人群中傳來一聲喊叫。雅各牧師,願聖母保佑他。

    “好吧,「治安官平靜地對我說,“但小心別煽動人群。」

    「如果我煽動了,你們會怎麼懲罰我?」

    我開口道:「塔拉斯頓的居民們,你們今天來看我受死,你們會稱之為正義。或許吧。我殺了市議員埃塞爾雷德,這是事實,正如我並非謀殺他一樣,這也是事實。

    我承認我拿了市議員的雞蛋和麵包,超過了他殘忍的程度,超過了我的定量,但我拿的不過是維持生存所需的量。我承認,當他鞭打的痛苦讓我哭泣時,我喝了他的白蘭地。這些都是罪孽嗎?

    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女傭。然而,我懷著純潔的心靈去見諸神,因為那些加在我身上的罪孽並非我的罪孽。生於一位沐浴在她鮮血中的母親,我呼吸著她最後一口氣,這難道是一種罪嗎?

    難道我懷了一個男人的孩子,他把我帶回家,卻在滿足肉慾時把我帶到床上,這是我的罪過嗎?因為另一個事實是,我懷的是埃塞爾雷德的孩子。但與其像我一樣,在這個鎮上默默無聞、被忽視、被鄙視,這輩子最糟糕的生活,不如讓這個孩子和我一起死。

    所以,塔利桑劊子手,我告訴你,我準備好了,履行你的職責吧。

    哦,雅各牧師,如果來世我一定會多麼愛你。

    隨著人群騷動,牧師的呼喊聲響徹雲霄,人群中傳來一陣低語。

    劊子手塔利桑綁住我的雙手,領我走向斷頭台。我再次拒絕蒙眼。隨著正午鐘聲莊嚴地敲響,群眾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劊子手望向治安官,尋求指引,他們齊聲點頭同意。我跪下,將頭放在斷頭台上,目光轉向人群。我看到他們湧向斷頭台,雅各牧師走在最前面。

    劍落下,我說出了我在世間的最後一個字。我低聲說:「雅各。」

    讚美我們的主克里斯托斯,因為這是迅速而乾淨的一擊。世界在旋轉。我看到治安官被暴徒吞沒,我看到雅各將他的長袍蓋在我毫無生氣的身體上,我終於離開了這紛擾的世界。

    我站在河邊,聽見細細的波浪拍打著河岸。船夫劃著船向我駛來。我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遠處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我認識,是布萊斯姐姐,另一個我不認識,但我心裡知道,那是我的母親。

        擺渡人牽著我的手,我們穿越河流,加入眾神的榮耀。




2025年7月10日 星期四

狙擊手 by Liam O'Flaherty


狙擊手

by Liam O'Flaherty


    1922 6 28 日,麥可柯林斯下令發動愛爾蘭內戰


    漫長的六月暮色漸漸消逝,夜幕降臨。都柏林籠罩在黑暗之中,唯有微弱的月光透過輕柔的雲層,將黎明將至的蒼白光芒灑滿街道和利菲河幽暗的水面。在被圍困的四法院周圍,重砲轟鳴。城中四處,機關槍和步槍的槍聲斷斷續續地打破了夜的寂靜,如同孤零零的農場上犬吠的聲響。共和黨人和自由州人正在進行內戰。

    在奧康奈爾橋附近的屋頂上,一名共和黨狙擊手正躺在那裡觀察著。他的步槍放在他身邊,肩上背著一副雙筒望遠鏡。他的臉龐像一張學生的臉,消瘦而苦行,但他的眼睛卻閃爍著狂熱分子的冷光。那雙眼睛深邃而若有所思,彷彿一個習慣於直面死亡的人的眼睛。

    他正飢腸轆轆地吃著三明治。從早上到現在,他什麼都沒吃。他太興奮了,吃不下東西。他吃完三明治,從口袋裡掏出一瓶威士忌,短暫地吸了一口。然後他把酒瓶放回口袋。他停頓了一下,考慮要不要冒險抽菸。這很危險。黑暗中閃光很容易被看到,而且還有敵人在監視。他決定冒這個險。

    他叼著一根香煙,擦亮一根火柴,匆匆吸了一口煙,熄滅了燈。幾乎就在這時,一顆子彈擦著屋頂的護牆飛了過去。狙擊手又吸了一口,掐滅了香菸。然後他輕輕地咒罵了一句,向左匍匐前進。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透過護牆往外張望。一道閃光,一顆子彈從他頭頂呼嘯而過。他立刻趴下。他看到了閃光。閃光來自街對面。

    他翻過屋頂,來到屋後的一個煙囪旁,慢慢地躲到煙囪後面,直到眼睛與護牆頂齊平。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對面屋頂在藍天映襯下模糊的輪廓。他的敵人躲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輛裝甲車從橋上駛過,緩緩地沿著街道前進。它停在了街對面,距離前方五十碼。狙擊手聽到引擎沉悶的喘息聲。他的心跳加速。那是一輛敵方車輛。他想開槍,但他知道這毫無意義。他的子彈永遠無法穿透這輛灰色怪物的裝甲。

這時,從一條小巷的轉角走來一位老婦人,頭上裹著一條破舊的披肩。她開始和汽車砲塔裡的男人說話。她指著車頂,狙擊手就躺在那裡。一個告密者。

    砲塔打開了。一個男人的頭和肩膀露出來,正望著狙擊手。狙擊手舉起步槍,開了一槍。頭顱重重地砸在砲塔牆上。女人衝向小巷。狙擊手再次開槍。女人猛地轉過身,尖叫著摔進了陰溝裡。

    突然,對面屋頂傳來一聲槍響,狙擊手咒罵著丟掉了步槍。步槍哐當一聲掉在屋頂上。狙擊手以為這聲音會吵醒死人。他彎腰撿起步槍,卻怎麼也撿起來。他的前臂已經沒力氣了。 「我中彈了,」他低聲說。

    他平躺在屋頂上,爬回胸牆。他用左手摸了摸受傷的右前臂。鮮血從他的外套袖子裡滲出來。沒有疼痛——只是一種麻木的感覺,彷彿手臂被砍斷了。

    他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刀,在胸牆的護牆上打開,撕開袖子。子彈射入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小洞。另一邊沒有洞。子彈卡在骨頭裡了。肯定是骨折了。他把手臂彎到傷口下方,手臂很容易就彎了。他咬緊牙關,強忍著疼痛。

    然後,他拿出戰地敷料,用刀撕開了敷料包。他掰斷碘酒瓶口,讓苦澀的液體滴進傷口。一陣劇痛襲遍全身。他把棉絮蓋在傷口上,又纏上敷料,用牙齒咬住兩端。

    然後他一動不動地靠在胸牆上,閉上眼睛,努力克制著疼痛。

    下面的街道一片寂靜。裝甲車迅速駛過橋面,機槍手的頭部毫無生氣地垂在砲塔上。女人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陰溝裡。

    狙擊手靜靜地躺了很久,照顧著受傷的手臂,計畫著逃跑。早上不能讓他受傷躺在屋頂上。對面屋頂上的敵人掩護了他的逃跑路線。他必須殺死那個敵人,但他不能用步槍。他只有一把左輪手槍。然後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脫下帽子,架在槍口上。然後,他緩緩地將步槍向上推過矮牆,直到街對面都能看到帽子。幾乎就在這時,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穿透了帽子的中心。狙擊手將步槍向前傾斜,帽子彈回街面。然後,狙擊手夾住步槍的中間,將左手垂在屋頂上,無力地垂著。過了一會兒,他讓步槍掉在街上。然後,他連同手一起倒在屋頂上。

    他迅速爬起身,抬頭望向屋頂的一角。他的計謀得逞了。另一個狙擊手看到帽子和步槍掉落,以為他已經殺死了敵人。他現在站在一排煙囪管前,目光望向對面,頭的輪廓清晰地映襯著西邊的天空。

   共和黨狙擊手笑了笑,將左輪手槍舉到胸牆邊緣。距離大約五十碼——在昏暗的光線下,射擊非常困難,他的右臂疼痛難忍,如同千百個魔鬼在折磨他。他瞄準穩定,手因渴望而顫抖。他抿緊嘴唇,深吸一口氣,然後開火。槍聲幾乎震聾了他的耳朵,後座力也讓他的手臂顫抖。

    然後,當煙霧散去時,他望向對面,發出一聲歡呼。他的敵人被擊中了。他正踉蹌地靠在胸牆上,痛苦地死去。他掙扎著站穩腳跟,卻像在夢中一樣緩緩向前倒去。步槍從他手中滑落,撞到護牆,翻倒在地,撞到下面一家理髮店的柱子上,然後嘩當一聲掉在人行道上。

    屋頂上垂死的男子隨即癱倒在地,向前倒去。屍體在空中翻滾,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悶響。然後,它一動不動地躺著。

    狙擊手看著倒下的敵人,全身顫抖。戰鬥的渴望在他心中消逝,悔恨之情在他心中蔓延。汗珠從額頭上滲出。傷勢加上漫長的夏日禁食和在屋頂上守望,讓他虛弱不堪,看到敵人殘破的屍體,他感到一陣噁心。他牙齒打顫,開始胡言亂語,咒罵戰爭,咒罵自己,咒罵所有人。

    他看著手中冒煙的左輪手槍,咒罵一聲,將它猛地扔向腳下的屋頂。左輪手槍震盪開火,子彈從狙擊手的頭旁呼嘯而過。震盪讓他回過神來,神經也穩定了下來。恐懼的陰雲從他的腦海中散去,他笑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威士忌酒瓶,一飲而盡。在精神的影響下,他感到有些魯莽。他決定現在就離開屋頂,去找連長報告狀況。周圍一片寂靜。穿過街道也沒什麼危險。他撿起左輪手槍,放進口袋。然後,他從天窗爬到下面的房子。

    當狙擊手走到街巷時,他突然好奇地想看看自己擊斃的敵方狙擊手是誰。他覺得,不管對方是誰,他都槍法不錯。他心想,對方認識他嗎?或許在軍隊分裂之前,對方就和他在一個連隊裡。他決定冒險過去看看對方。他從街角望向奧康奈爾街。街道上方槍聲震耳欲聾,但周圍卻一片寂靜。

    狙擊手飛快地穿過街道。機關槍在他周圍掃射,子彈如雨般炸裂,但他逃走了。他趴在屍體旁。機關槍停了下來。

    然後狙擊手翻過屍體,看著他兄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