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覺得公司非整頓不可,因此態度開始強硬起來,第一個目標,就是先把左秘書的人事權架空起來,然後第二個目標,就是資遣一些冗員,並且要求明咸建立一套人事制度(開始在進行了)。如此一來,明咸的工作越來越煩雜,責任也越來越重,相對地,權力也越來越大。左秘書已經不敢直接打電話騷擾他,一切作業都有一定的程序,忙歸忙,但忙得有點頭緒。
有一天,白薇帶著一個女生來找他,她說:「王主任,這位是李小姐,還在唸大學。這個寒假她想來公司打工,總經理說由你安排工作就好了?」
他看她穿著相當樸素,白襯衫,黑裙子,加上低領的舊毛線衣,外穿卡其制服,猜想她可能像他一樣是個窮學生,他稍微動了惻隱之心問道:「有沒有帶履歷表來?」
「沒有,」李小姐搖搖頭說。
「那麼,這裡有一張表格,請妳填一下好嗎?」
「你要她填什麼資料?」白薇詫異地問道,以前她進來公司的時候,只靠總經理的一句話。
「填上經歷和學歷,」他解釋說。
欣君填完了表格,便打算離去,但白薇卻叫她稍等一下,卻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李小姐是董事長的女兒,你一定要想辦法安插她一個位子!」
明咸覺得很困惑,董事長的千金小姐幹嘛來公司打工,他面有難色地說:「現在公司正在裁員,幫她安插一個好位子很難。」
「她是來實習的,最多幹一個多月就走了,隨便你給她一個工作,讓她過過癮就好了。」
「可是我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人事權仍然操在左秘書手裡,我頂多去查看看,那個部門有缺,最後還得要經過那個臭傢伙批准。」
「那你就把她留在這裡,幫你抄抄寫寫。」
「妳把我當什麼大人物呀?」
明咸還在跟白薇談話的時候,李小姐走到門口打開一個小門縫,向外探了一下頭,動作很奇怪,好像跟外面的人打暗號。他格外敏感,覺得外面一定有人等她,便大聲說:「李小姐,是不是有朋友在外面等妳?請她進來裡面坐嘛!」
李小姐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那位等在外面的人仍然站在走廊。
白薇似乎以命令的口吻對李小姐說:「叫她進來嘛!」
李小姐說:「她不肯進來。」
他從門縫只能看到外面的人的一半側身,臉部卻被李小姐的頭給遮住了。外面的人向李小姐打個手勢,不知道在向她暗示什麼?一則好奇,一則也為了禮貌,他走過去把門打開了,那位小姐斜靠著欄杆,看到有人出現,稍微改變了一下站姿,笑容可掬地對著走出來的人。
「小姐,請進來裡面坐,」他說。
「我站在這裡就好了,」那位小姐很有禮貌地說,音調清脆悅耳,出乎他意料之外,態度也很謙恭。
他忽然想起來,她就是俊鵬請吃飯的時候,最先離去的洪小姐──就是董事長的千金。這一重逢,令他有點失態,便向她深深地行了一鞠躬。白薇看了不免有點醋味,便對他說:「王主任,李小姐的事,就拜托你了。」然後拉著李小姐的手,走出辦公室,跟外面的人會合。他看她們三個人走到樓梯口,消失了。
回到室內,明咸立刻打了一通電話請示總經理,他說:「現在每個部門都在裁員,叫我把李小姐安插到哪裡去啊?」
總經理又故技重施,「欣君只是來打工,頂多一個多月在這裡玩一玩就回學校去上課了。你就把她安排在你那邊,不必按照正常聘用的程序辦理,由我自己掏腰包付給她薪水,公司就管不著了。」
人事就這樣敲定了,有總經理的口頭承諾,事情好辦。他立刻打電話向白薇邀功。
「白薇,下班在老地方等我。」
「你那麼急幹嘛?現在才幾點?離下班還早得很呢!」
「我跟妳說,李小姐的事不成問題,總經理依妳的意思,答應留在我這裡做事。」
「這樣很好,以後你有個伴就不會寂寞了。」
「妳在說什麼呀!」
「我在吃醋。」
「妳吃什麼醋呀?」
「沒有啦,隨便講講。」
「好了,六點見。」
明咸放下電話,心裡期待著下班的時刻趕快到來,好跟白薇見面;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坐在那裡做著白日夢。這幾天,他等著倩蓮阿姨去白家提親的好消息,想著想著,腦海裡卻浮起了董事長千金的容貌。這麼一個美女,董事長卻要許配給齷齪骯髒的左秘書,實在可惜,真的「一蕾好好花,插在牛糞堆」,真煞風景。
「唉!那是別人的事,」他想著,開始收拾桌上零散的公文。突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必須稟告董事長,便立即拿著一份公文去見董事長室,走到門口,看黃秘書不在,就直接闖了進去,卻看到左秘書和董事長千金小姐,兩人相依著站在窗口,俯瞰臺北市的街景。
明咸走進董事長的小房間,董事長看到他笑著說:「我正要找你!」
他坐在董事長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恭敬地聽著董事長說話。
「欣君的工作,幫她安排好了嗎?」
「我把她安插到我那邊。」
「很好,欣君這個孩子野了一點,你得多花點心調教調教她。」
「不敢。」
「上次藤井公司的田中先生來訪,回去後,寫信感謝你的招待,並且稱讚你的日語一級棒。他說:看你的年齡應該沒受過日本教育,日語怎麼講講得跟他們日本人一樣流利。下次他再來臺灣的時候,希望你能陪他到處玩玩。」
「謝謝董事長給我機會。」
「好好地幹,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我會的。」
他坐在那兒,覺得好像董事長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似的,卻又吞了下去,令他很不安,過了逼會兒,董事長嘆了一口氣說:「昨晚總經理夫人去白薇家替你說媒。原先和她母親談得很愉快,而且她母親很贊成這門親事,可是她父親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突然開口表示反對。倩蓮要我以董事長的名義打一通電話給她父親,替你說些好話。我國語不好,越說越糟,後來叫左秘書代勞,可是她父親很拗,婚事吹了。這件事永清不敢對你說,請我來轉告你。」
「白薇知道結果嗎?」
「可能還不知道。」
聽到這個壞消息,明咸忘了來見董事長的目的,便迷迷糊糊地告退了。走出董事長的小房間,依然看到左秘書和董事長的千金小姐,兩人背對著他,勾肩搭背,鬢髮相磨,狀至親密。這時夕陽餘輝就從那邊窗口射過來,弄得他眼睛睜不開,他只看到他們有如皮影戲中的人影。
回到人事室,他幾乎快要瘋了;本想打一通電話告訴白薇取消約會,但卻又改變主意;到了六點,還是急忙地走出公司大門,趕去公司外面的公車站。
白薇早就在那裡等他了。
剛好有一部計程車開過來,他對她說:「我們坐計程車去圓山大飯店。」
車子停下來,他立刻把她推進車子裡。
一路上,兩人並沒說話。到了目的地,他看到這座魁偉的建築物,心裡開始害怕起來。以前他帶她來這裡的時候,只是在前面的庭院逛逛,曾經夢想有那麼一天,他會坐著自己的小轎車來這裡吃東西,聽說消費額很嚇人,可是現在他已經帶她走到門口,只好不顧血本,硬著頭皮走進去。
「妳想吃什麼?」
「我們就坐在大廳,吃點茶點就好了。」
他選擇了一個角落坐定,服務生送來茶點後,忍不住問她說:「我們的婚事吹了妳知道嗎?」
她點點頭。
他有點受騙的感覺。
「妳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是快下班的時候,總經理告訴我的。」
「那妳打算怎麼辦?」
她紅著眼睛說:「我不敢違背父親的意志。」
「那我們的關係就這樣斷了。」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用紙巾擦拭眼淚,過了很久,她才用低微的聲說:「今晚我不想回去,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過夜?隨便哪裡都好。」
「過夜?」他吃了一驚。
「我們曾經也有一個晚上沒回家過,我爸媽都沒說話。」
「這次的情況可不一樣!」
她實在沒心情再跟他遊說下去,說要離開這裡,他只好依她,茶點都還沒上桌,便付了錢,走了。
走出飯店,他們從左邊的臺階下去,穿過公園,走到公車站。忽然他改變了主意,看到一部計程車駛過來,招手攔下來,決定開往新北投的山上去。
明咸未曾到過那裡,只聽說那裡是個風化區,由於心懷不軌,就像老馬識途般地指令著計程車司機;到了貴賓大旅社下車,給了車費,派頭十足地挽著白薇,像一對新婚夫婦來度蜜月似地走進旅館。
大廳相當寬廣,天花板很高,垂吊著四、五盞花燈,各個小燈泡都亮著,非常耀眼。他看到櫃臺有三個小姐,開始心虛起來,等到他們登記的時候,他的身分證上配偶欄是單身,他只得佯稱剛結婚。其實他是多此一舉,櫃臺小姐問都不問,把身分證押著,便叫站在旁邊的一位服務小姐,領著他們去坐電梯。到了八樓,進入房間,他才鬆了一口氣。一旦緊張消除,整個人就軟趴趴地躺在床上。
她先進去浴室沖洗,然後換他進去。當他泡進熱水的時候,身體潛藏的情慾如活火山又開始活動起來。
「明咸,不要泡太久,」她催促著他說。
他霍然立起,從木櫃的架子上拿了一條浴巾,披在身上,便衝出浴室。
她赤裸地躺在床上。
他立刻撲上去擁抱著她親吻,撫摸,然後情不自禁地想要過關斬將,就再那緊要關頭,準備衝刺,忽然喊停。
他翻過身來仰躺著;她也隨即坐了起來,跨上他,卻被他輕輕地推開,她只好側躺在他身邊。
其實他並不好受,整個人就像處在暴風雨來臨前的焦躁之中,用意志來控制自己。
她卻伸過手來撫弄他。
「小薇。」
「嗯!」
「我不該帶你來這裡。」
「有十麼關係!」
「如果妳父親知道了,一定氣炸了。」
「我就是要他氣死!」
他忍不住她的挑逗,怕又衝動起來,亂來,便抓住她的手壓著,不讓她再動。
「我的命不好,也許妳嫁給我不會幸福,」他嘆了一口氣說,「但我很不甘心,這件事的結果很蹊蹺,一定有人在背後搞鬼。」
「一定是左秘書。」
「妳那麼肯定?」
「我父親向他打聽過你。」
「令尊怎麼會去找他?」
其實他早就知到了,董事長告訴過他,但她根本不知道,她說:「我跟他有什麼仇,他要這樣害我!」
「他不是跟你有仇,是我,他還記恨我揍他一拳。」
「真是小人。」
「好了,事情已經演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想讓你惹麻煩!我想,妳還是去當一個應孝順的女兒吧!」
「我在想,俗語不是說『生米煮成飯。』嗎?難道我們不能也來炮製一番,看我父親能拿我怎麼樣?」
「會打死妳!」
「你放心,我父親不會那麼殘忍。我想賭一睹看他要不要面子,如果他要面子的話,就答應我們這門親事。」
「利用這種方法來抗爭,對妳很受傷,我看,這樣做對妳很不值得。妳知道嗎?整件事的問題是妳父親根本看不起我,他才不會理妳做出這種事,請不要把事情搞得令他太難堪,這樣對你並不好!」
她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去說服他,光說沒用,乾脆掙脫了他的手,翻過身來,壓在他上面,自己來做。
「我不能這樣做!」他這樣警告自已,想要抗拒,卻身不由己地順著她的動作,自己也興奮起來,配合著她起舞。
過了很短的一夜,兩人都沒睡,趁早離開旅館,搭著計程車回臺北,一路上,行人很少。他送她到了她家附近,就放她下車,自己連頭也不敢往窗外探一探,便叫司機趕快把車子開走了。
3
明咸上班的時候,心裡還在想,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不曉得會不會如白薇所期望的那樣,她父親怕家醜外揚而屈就於事實,讓他們的婚事有轉圜的餘地,可是那天白薇並沒有來上班,隔天明咸打電話到總經理室,說她請了婚假,因此,他知道他們的姻緣,算是結束了。
公司運作如常,在這段期間,明咸把公司的人事制度建立起來,員工聘用、升遷,都有一定的管道可尋。他吃飽飯,沒事幹,從無數的人事資料堆裡,終於逮到了仇人的辮子,查出左秘書的學歷是假的,便借機宣揚出去,讓員工看清楚這個惡霸的真正面目。
有一天,總經裡打電話叫他到停車場見面,說是要外出,由他作陪。他收拾一下公文,提著公文包,便匆匆地走下樓,在南樓的穿堂遇到了左秘書。
「王主任,這麼早就下班了?」
「我有事先走。」
「現在自立門戶,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得了你了,」左秘書說,是在譏諷,但很酸。
明咸實在不會應付這種場面,被說得好像要開溜似的,覺得有點心虛。剛好總經理從電梯間走出來,看到他們對峙的場面,便催促著他說:「王主任,我們走吧!」
「你們要外出?」左秘書驚訝地問道。
「是啊!我和董事長一起去辦一點事。」
左秘書覺得很不是味道,董事長外出,不找他,卻找別人,恨恨地看了明咸一眼。
他們走向停車場,董事長已經在那邊等了,左秘書卻也跟了過來。
董事長先坐進車子裡面,隨後總經理也跟著坐了進去,最後明咸坐到前座司機旁邊,卻把左秘書留在車外。
車子才剛離開公司的大門口,董事長便迫不及地問總經理說:「永清,我的案子結了沒?」
「我託人查過,哪裡有什麼案子。檔案早就燒光了,他們怕留下把柄,以後我們找他們算賬。」
「那麼,那個臭傢伙為什麼還在監視我。」
「他吃定你了。」
「我真想叫他滾。」
「先叫他從你家搬走,再看他有什麼動作。」
「我叫他搬過,但他就死賴著不走。」
「我看阿嫂護著他吧!」
「家務事不好對外人說,不只思敏護著他,其實我還頂怕他的。」
「不用怕了。最近特務之間,派系傾軋得很厲害。聽說左秘書這一系的人馬已經被鬥垮了,殺的殺,關的關,沒有什麼勢力了,我想他自身難保,只是在作困獸之鬥罷了。」
「阿騰沒事吧?」
「他站對邊了。」
「幸好有他,不然我這條老命早就沒了。」
「可是阿嫂硬說是左秘書救你的。」
「別聽她亂說。我心裡明白,救援的事都是倩蓮在奔走,左秘書害我們都來不及了,哪會想要救我們?」
車子往九畹町的方向駛去,開始在爬坡,速率慢了下來,董事長和總經理也暫時沉默下來。等爬到最陡的那段路程過了,董事長好像經歷了什麼險境似地鬆了一口氣說:「恐懼確實很可怕,直到現在,我半夜醒來,還會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我也沒有好到哪裡,經過這次劫難,我的人生觀完全改變了,我不敢相信世間有什麼永恆的東西,做事也不像以前那麼積極了。」
「永清,是我瞎了眼,引狼入室。」
「事情都過去了,講那些幹什麼?」
兩兄弟親密地談著,一次又一次的鬥爭似乎都與他們無關,那只是誤會,現在彼此都已經諒解了。董事長忽然關心起阿騰和立屏的事來,總經理回答說:「阿騰人很好,對立屏來說,年紀確實大了一點。」
「我和思敏年齡不是也相差將近二十歲,老夫少妻有什麼不好?」
「問題是立屏嫁給阿騰是不得已的,她並不愛他!」
車子到了九畹町,開始轉向山莊上坡的柏油道路。到了圍牆大門前的平臺,司機把車子掉了頭。總經理說:「王主任,你自個兒下車,倩蓮阿姨有話要跟你說。我和董事長還有別的事要辦。」
明咸下了車,車子就開走了。他去按電鈴。過了一會兒,倩蓮阿姨才出來開門,「進來,」她說著引導他繞到屋子的後院,從廚房的後門進去。
「聽說你最近都悶著頭做事,劉叔怕你悶出病來,叫我好好地幫你補一補。」她忙著從電鍋裡拿出一盅人蔘雞,端到他面前的琉璃臺上,就這樣叫他站著吃。
「董事長在車裡,沒下車,和劉叔一起走了。」
「他們有事要辦。」
「我以為劉叔外出辦事要我作陪。妳看,我還提了一個公事包。」
「這樣讓你看起來比較像一個跟班的。」
「我本來就是跟班的。」
「以後永清會常帶你出去辦事。」
「我母親說,你們對我這麼好,我不知道怎麼回報?」
「傻孩子,回報什麼?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最近立屏好嗎?」
「她生了孩子了,忙得昏頭轉向。阿騰很顧家,她過得蠻幸福的。」
「她常回來這裡嗎?」
「最近她三、兩天就回來一次,還問我,你有沒有常來這裡?」倩蓮阿姨說著,挾了幾塊雞肉放到一個小瓷碗裡,又舀了一些湯,要他多吃。
他吃了幾塊雞肉,又喝了一點湯,便放下筷子。
「不吃了?」倩蓮阿姨說。
「吃得差不多啦!」
「最近你的食量好像少了很多,是不是白薇的婚事令你心煩?」
「是有一點,我是不是命中帶煞,沒娶妻運?」
「哎呀!你在說什麼?只是緣分未到,等著吧!我再幫你找一個更好的對象。」
他們正在談話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倩蓮阿姨離開了廚房,不久又回來,她說:「剛才是立屏打來的。」
「怎麼不叫我跟她說幾句話。」
「不急,她就要過來。」
「有沒有告訴她我在這裡?」
「老早約好了。」
難道今天是倩蓮阿姨特別安排的嗎?前一陣子立屏一直在躲他,怎麼忽然改變了主意?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倩蓮阿姨問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具實答道:「人事資料我已經建檔完畢,人事制度也慢慢地建立起來,後頭的工作,還有人力資源的規劃,員工的福利,……」
倩蓮阿姨打斷了他的話說:「是不是有一個叫做欣君的大學生在你那邊打工?」
「妳說李小姐嗎?」
「是,她姓李沒錯。是我一手帶大的,好好照顧她。」
「那當然。」
倩蓮阿姨告訴他,欣君是個孤兒,據說是董事長在外面生的私生女,雖然從小就回來寄養在臥龍山莊,和燕玲稱姊道妹,一起生活得蠻親密的,後來念大學的時候,也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後來有一天燕玲和男生夜遊,被報紙報導出來,事情鬧得很大,董事長很生氣,董事長夫人卻怪罪欣君沒盡到作姊姊的責任,不再養她,令她生活無著,無法繼續唸書。「是我憐憫她,撥了一筆錢給她。現在她的生活應該沒問題,只是無親無故,希望你能夠照顧她。」
終於電鈴聲響了,明咸立刻站起來想要去開門,卻被倩蓮阿姨阻止了,她說:「我去開門,你留在廚房裡不要走開。」
一開始,倩蓮阿姨就想得很周全,萬一阿騰送立屏過來,看到客廳裡鞋櫃裡有別的男人的鞋子,起疑。倩蓮阿姨說過,阿騰很在乎立屏和他見面。
立屏牽著兩歲多的兒子,走進廚房,見到他,高興地說:「嗨,王主任,好久不見了。」聲音還是那麼悅耳,神情愉悅,哪有怨婦的樣子。
「我也很高興見到妳,」明咸就只會說這句客套話。
倩蓮阿姨進來了,抱起外孫,叫他們到餐廳那邊坐下來談談。
阿騰確實送立屏過來,有事先走了。幸好兩個情敵沒有碰頭,否則場面一定很尷尬。
立屏看著明咸,不知道要說什麼?這時明咸百感交集,很多心底的話,無從說起。還好,倩蓮阿姨插嘴說了一些立剛、立勤在美國的趣事,他們才打開話匣子聊了起來。立屏的兒子想睡,要媽媽抱,倩蓮阿姨就轉手給立屏,孩子投進媽媽的懷裡睡著了。
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孩子身上,談話無法繼續。倩蓮阿姨說:「把孩子抱去房間睡吧!」
於是明咸便過去幫忙把孩子抱了起來,他感到孩子溫暖的身體,緊貼著他的心。他想著:「如果沒有發生康林事件,這個孩子就是他的兒子了。」他真想多抱一會兒,上了樓,卻不得不把孩子放到床上去睡。
明咸完成了工作,轉身,想要離去,卻看到倩蓮阿姨站在門口對他們說:「孩子睡了,你們就留在這裡談談!」
本來立屏已經躺了下來,窩著兒子,聽到她母親說話,回過頭看他又轉過身來,霍然坐立起來,拉拉裙襬,蓋住小腿,很害羞的樣子。
「坐,」她指著她腳縮回來的空位說。
明咸也怯怯地坐下來,但不敢太靠近立屏。這時倩蓮阿姨把門輕輕地帶上,下樓去了。
兩人相看了一會兒,都沉默著。突然她開口說:「聽說妳和白薇的婚事吹了。」
「嗯,……」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回娘家看你。」
「阿騰知道嗎?」他急切地問道。
「我沒告訴他。」
「最近還好嗎?」
「你不是問過了嗎?」
她那俏皮勁又顯露出來,沒說幾句話,卻又拘謹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動手動腳,向他撒嬌。
「我是真心想要知道妳的近況,」他說。
「還好啦,」她故作開心的樣子說。
「爸說,蔡先生很疼妳。」
「沒錯,他人很好。」
「媽告訴我說,當我在馬祖當兵的時候,妳還叫蔡先生去前線看我。」
「我託他想辦法照顧你,可是那一陣子前線很緊張,他去過馬祖幾次,時間都很短,他說他照會過指揮官,只是沒辦法看到你。」
「真謝謝他,不過妳結婚後的生活怎麼樣?還好嗎?」
「嫁給軍人就是聚少離多,阿騰經常要待在部隊裡,有時候有任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那一陣子在打戰,我也擔心他的安危。」
「平常蔡先生不在的時候,妳都在做什麼事?」
「帶孩子就夠忙了,我不會再去看書的啦!王老師,我沒看書的習慣,」她又俏皮地說。
「不看書,總得有別的事做啊!」
「家庭主婦有忙不完的工作,家事一大堆,東摸摸,西摸摸,一天就過去了。晚上有兒子在身邊,並不覺得寂寞。」
「蔡先生為了國家,整天都在外面忙,……」
「王老師,不要再說這些好嗎?
「那妳要我談些什麼?」
「談談白薇。」
「她已經嫁人了有什麼好談的。」
「就是她嫁人了我才想找你談。」
「我知道她是被迫的,是她父親強迫她嫁給他學生的,她早就跟我說過了。」
「前幾天她打電話給我,說她想到你就天天哭,她先生卻把她當作小孩子似地哄著她,嘴裡還說著:『薇薇,我的甜心,不要哭好不好?你哭,我心好痛呀!我也想哭。』」
明咸覺得這夫妻根本是在演戲,經由立屏得嘴說出來,聽起來就要令他起鷄皮疙瘩,很肉麻。他說:「那是他們的事!跟我何干?」
「我想讓你了解她的心情,他有多愛你,」立屏說著自己眼眶也漓著淚水。
明咸知道立屏要說的是什麼?但他並不希望聽她說到自己的事,她要解釋她為什麼嫁給阿騰。但他覺得有些事情,越解釋越糟。這次她刻意來見他,只不過想藉機向他表白她的心跡。他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但她已經嫁人了,難道還要他把她搶回來不成?至於白薇,他只感到對不起她,反而擔心她過分地執著對他的愛,會影響到往後夫妻的生活。
他轉過頭去看小孩。小孩正熟睡著,紅紅、鼓鼓的臉頰,有一點像舊照片中的他,不過他覺得嬰孩的長相都一樣,不會跟他有什麼血緣關係,只是他對這個嬰孩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而已。
「我辦公室最近來了一位工讀生,聽說她是董事長的女兒,妳認識她嗎?」
「是不是欣君?」
「就是她。」
「何止認識,我們從小就一起長大。」
「難怪她知道很多我們的事。」
「她這個人又聰明又伶俐,爸非常喜歡她。」
「這個世界可真小。」
明咸感慨地說,結果立屏立刻問他:「你對她的印象怎麼樣?」
「她這個人做事很認真,對人也很熱情,這些日子她幫了我不少忙。」
「你可以跟她做做朋友啊!」
「妳在開婚姻介紹所嗎?白薇的婚事沒做成,現在馬上介紹一個欣君。我告訴妳,欣君是死會了,她跟我同學俊鵬訂婚了。」
「訂婚只不過是一個承諾而已,沒有法律束。聽說你那位同學只是要她的錢,出國後,就跑了。」
「我同學會是這種人嗎?」
「聽說他出國後,一封信都沒寫給欣君。」
「他可能功課忙吧!」
「功課忙也得寫信呀!你知道,欣君多麼期盼能接到他的信!」
是的,當年我在馬祖當兵也有多期盼能夠接到妳的信,可是實際上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立屏沒有回應,呆呆地看著明咸。
明咸說:「俊鵬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生活並不容易,欣君也該多替他著想,不要一味要求他做這個,要求他做那個,女人實在很難侍候!」
立屏愣了一下,突然撲了過來,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說:「你好像對我很不諒解。」
明咸想都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她是個有夫之婦,最好不要對他有親密的行為,但他又不敢一下子把她推開,因此她就進一步雙手環抱著他,使他動彈不得。其實他也有一股衝動想擁抱她,但他神智還很清醒,明確地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做,只是沒做出抗拒的動作,就讓她去抱。過了一會兒,他脖子有點濕濕黏黏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她鬆開了他,坐回原來的位子,用袖子擦乾臉上殘存的淚痕。
這齣戲演完了吧!他想著,驟然回頭,看到倩蓮阿姨站在背後,向他微笑著。
4
欣君在人事室當工讀生的這段期間,明咸跟她只是工作伙伴,並未燃起愛情的火苗。寒假很快就結束了,開學在即,她不會會再來上班了。每次他在董事長室看到董事長的千金小姐來公司找左秘書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欣君,也想起立屏說的,「你可以跟她做做朋友啊!」
半年之後,欣君終於畢業了,明咸再見到她的時候她是總經理的秘書,樣子變了很多,燙著頭髮,擦起口紅來,衣著也穿得很時髦,而對他的態度變得很冷漠。每個員工都知道她的身分特殊,在公司裡像一顆亮麗的明星在夜空閃耀著,因此他更更不敢接近她。
不久,就聽到她的許多緋聞,最初的一件是她跟公司裡的總務經理上旅館,被捉到姦,鬧到董事長那邊,結果總務經理請辭,全家移民到巴西去了。
明咸覺得他應該少跟她接觸,以免被她的壞名聲沾到,弄得跳進河裡洗也洗不清。
人事室的編制擴大了,他也擁有幾個部屬,然而實際的工作他已經漸漸地偏離了人事的事務。一有外國廠商來了,他就得去接待,而董事長又指派他另一項工作,負責公司未來發展的規劃。
有一天明咸有事正要去見董事長,走到董事長室門口,看到有一個女人,跟倩蓮阿姨的年紀差不多,長得蠻有富貴相,從穿著看一定是貴夫人一路的人,她正指著左秘書和欣君破口大罵。
明咸看到這種場面,退縮了一下,但有要事見董事長,便不管那些人在做什麼,硬闖進去,卻被黃秘書擋住了。
「董事長不接見任何人。」
明咸離開了董事長室,還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中午他公司的員工餐廳吃飯的時候,聽到鄰桌有兩個不認識的女員工在竊竊私語。
「總經理的女秘書又鬧緋聞了!」
「真騷包,上次她才跟總務經理劈腿,這次又搞上了左秘書。」
「這是她的晉身手段。」
「下一次她的目標會是誰?」
兩個女員工終於注意到有人在偷聽,把聲音放低,明咸即使想用心聽,卻聽不清楚。走出餐廳,他只覺得左秘書這個人實在可惡,栽贓陷害,玩女人樣樣都來。下班的時候,總經理打電話叫他過去一下,問他可不可以幫他把欣君的手提包送去她住的地方還給她?他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看到他,沒頭沒腦地直搖頭說:「現在的教育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女孩子唸了大學,好像別的都不學,只學談戀愛。」
「你在罵誰啊?」明咸明知故問。
「還會罵誰?欣君來公司不到半年,就鬧出了這麼多緋聞?每一個員工都知道她的身分,這次又搭上了左秘書,難道這個人,她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她又不是你女兒,管她幹什麼!」
總經理沒再說什麼,倒是明咸說出這種話,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
明咸跟著總經離一道兒離開公司,先去欣君的住處,她住一條陋巷公寓的二樓。明咸爬上樓梯,按了電鈴,欣君出來開門,他把東西交還給她,並沒多說話,便匆匆地下樓,跟總經理一起回去九畹町。
那天晚上明咸跟立鳳玩了很晚才睡覺!第二天早上又坐著總經理的車子到公司上班。當他走進人事室的時候,聽到他的員工正在談論著昨天發生的事。到了中午,他去餐廳吃飯,看到欣君也在那裡用餐,本來他擔心她不敢來上班,然而看她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他也就不再關心她的事了。
董事長經常無事找事,一通電話就打到人事室叫他立刻過去,關起小房間的門來,談了很久。現在他辦公的那棟大樓已經裝有電梯直達十一樓,他上上下下都還方便,而且跟董事長談話都用日語,並非閒聊,談的是公司的重要的事情,頗有受寵的感覺,因此,他覺得就算來回多跑幾次,並不覺得累。
有一天董事長對明咸說:「左秘書已經搬離臥龍山莊了,」接著談起公司的現況,「你是個人才,留在人事室很可惜,我想把你調到業務部,這樣讓你有業務的經歷,以後可以做些企劃的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遵從董事長的安排,」明咸很高興說。
「最近日本伊藤先生想要跟我們合作設廠,特別指定你,希望你來負責籌劃,你日文好,溝通比較方便。」
從那天起,明咸開始參與公司的核心工作,以前他經常遭到左秘書的壓迫,現在他不會再有人會對他那樣了,於是他全心投入新的工作,跟李副總和程副總關係弄得很好,而與其他重要幹部也處,家和萬事興家和萬事興,正如倩蓮阿姨所期望的那樣,進入了都林公司的核心之中,把他的工作做得很好。
寒波澹澹起 白鳥悠悠下──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