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外就醫
1
欣君眼巴巴地看著俊鵬被燕玲搶走,嫉妒在所難免,但她又能怎麼樣?想到她是寄人籬下,從小就對這位姓洪的姊妹禮讓三分,不管爭什麼,她都爭不到,現在面臨的也是同樣的問題。令她最為傷心的是她想想終身依靠的男人竟然是這副德性,她怎麼能怪罪第三者呢?她想暫時回避一下,寫了一張便條塞在門縫,告訴燕玲,她要去九畹町住幾天。
她下樓打了一通電話去九畹町,沒有人接,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搭公車過去;下了車,先去幼稚園找立鳳,然後一起上山。
劉叔在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看到她到來,非常高興,把她整個身體拉過來壓在他的胸口,緊緊地抱住,好久才鬆開。
「剛才是不是妳打的電話?我聽到鈴響,不敢去接,怕人家知道我回家了,會有麻煩,」劉叔說。欣君聽了,也不知所以,看她身體很虛弱,關心地問他說:「你身體還好嗎?」
「很不好,被打得遍體鱗傷,」劉叔說。
欣君更不懂發生了什麼事,猜想可能都林事件劉叔也被抓了,用刑,把他打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處罰你呢?」欣君說。
「我只能說,那些人是瘋子,罵他們沒用,他們真夠狠!」
「你沒有請醫生來看病嗎?」欣君問道。
「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我不敢讓人家知道我在家,怕醫生不熟,把我在家的消息洩漏出去。」
「難道沒有信得過的醫生嗎?我去找一位到家裡來看你?」
「妳哪裡找,妳又不是這裡的人。妳知道我是怎麼出來的嗎?我是承辦這個案子的蔡上校用保外就醫的名義把我弄出來的。保外就醫並不保證我就沒事,隨時要抓我就會來抓,再抓進去
大概就沒命了。」
「你是怎麼弄來的 。」
「倩蓮和立屏透過關係找對了人人,我叫她們再去一趟趕快把董事長救出來,不曉得她們辦的仄麼樣?」
「保外就醫不就可以公開到醫院看病嗎?」欣君傻傻地問道。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蔡上校只是讓我避一避風頭,等事件過後,風聲不那麼緊,再想辦法把案子銷掉。」
「你到底犯了什麼罪?」
「我根本不曉得,」劉叔說,「他們把我抓進去就打,硬塞給我一個罪,叫我承認,我不承認再打,我早就聽說過,他們是要取口供,受不了打,一承認就是死路一條,立刻押去槍斃,是你自己承認有罪的,罪該萬死。」
欣君聽得一頭霧水,以為劉叔被打得發昏,頭可殼壞去了,胡言亂語,卻又聽到她說:「蔡上校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不能判我有罪,但他不能放我出來,很多人無緣無故被抓去那裡的人,不管有沒有罪,一律槍決。」
欣君聽了覺得很恐怖,劉叔能夠保住性命真得要謝天謝地了。
「倩蓮阿姨不在家嗎?」
「我叫她再去找蔡上校,請他救救董事長,立屏也跟著去,她們已經去了好幾天了,還沒有回來。」
「聽說我老爸已經被槍決了?」
「妳從哪裡聽來的?」
「左秘書說的。」
劉叔嚇了一跳,痛苦襲擊著他,從他的表情看來,內心一定掙扎了很久才慢慢地對她說:「我想這個消息不正確,整個案子是由蔡上校承辦的,他並沒有對我說過,我哥哥已經被判刑定讞,他還鼓勵我叫倩蓮去向高將軍求情。我不曉得蔡上校會不會故意放的風聲說,董事長被槍決了,好讓左秘書這邊的人以為這個案子已經了結了,不再窮追猛打。我相信蔡上校,希望倩蓮和立屏很快會帶回來好消息。」
欣君陪著劉叔,一心只想讓劉叔安心,不再去想自己所遭遇到的事。
劉叔告訴她說,倩蓮阿姨去拜見的那一位高級將領,是前立屏的男朋友高罡的父親,「立屏和高罡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往了,不過,真巧,有一天他開車路過九畹町,看到她站在幼稚園門口,便停下來,載她去兜風。立屏對他說起康林公司發生的事情,高罡說他可以引薦她去見他父親,也許可以幫她一點忙。」
「立屏真的去見過他父親了嗎?」
「立屏回來跟她老媽說,她們立刻一起去見高將軍。當天晚上就把我弄出來。」
欣君懷疑劉叔所說的真實性,整個救援過程好像天方夜譚,不過保外就醫是個事實。
「公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搞成這個樣子。」
「就是因為公司標到那批廢鐵所以才會惹禍。我說軍方的東西不能標,可是董事長偏要標,別人標不到,就想辦法陷害我們。」
「立剛、立勤還好嗎?」
「都林事件發生之後,倩蓮怕那批人又來亂抓人,讓他們去學校宿舍住,免得受到連累。」
「你午餐還沒有吃吧?」
「我吃不下,妳去弄點東西給立鳳吃,妳大概也還沒有吃吧!」」
欣君去廚房煮了一盤醣醋排骨,盛了一碗白飯,端進去臥房給劉叔吃,然後去立鳳的臥房,結果看到立鳳在睡覺。
「我再去開一罐鮑魚罐頭,」欣君對劉叔說。
「不必麻煩,妳醣醋排骨弄得很好。」
「這道菜是倩蓮阿姨教我的。」
劉叔吃得不多,剩下來的,欣君把它吃掉。
「妳大學生活過得怎麼樣?」劉叔又關心地問她。
「我眼巴巴地看著別人交異性朋友,我只是渾渾噩噩地混日子。」
「妳有沒有男朋友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欣君得得吞吞吐吐。
劉叔說:「應該有吧!有就說有,我不是外人,跟我說有什麼關係。」
「我看最好不要說。」
「妳怕我笑妳?」
「不是,我覺得有男朋友很麻煩,老怕他移情別戀。」
「結婚就好了。」
「結婚還是可以離婚啊!有了孩子誰來照顧?」
「不要想那麼多,不然人生不好過啊!」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欣君把碗筷盤子拿去樓下廚房沖洗,然後又上樓,發現劉叔開始昏睡,她怕他有腦震盪,故意把他吵醒。
「你有沒有吃藥?」
「沒有。」
劉叔想要翻身,翻不過來,欣君便想幫他翻身,碰到身體,他就喊痛。
她看到他脖子有瘀青,把他的衣襟解開幾個鈕扣,看到胸口都是傷痕,她想背部也會是同樣情形,問他說:「家裡有沒有紅藥水,我幫你擦一擦傷口。」
他叫她到樓下客廳的櫃子裡找找看。
當她再度上樓的時候,看他又睡著了。她開始幫他擦藥,發現不只背部有被鞭打的痕跡,而且還有被燙傷起泡的殘疤,她把他的褲子拉下來,大腿、小腿都佈滿一條一條的傷痕。她用棉花棒細心地擦過後,不經心碰觸到他的下體最敏感的地方,突然聽到他「哎唷!」叫了一聲,醒來了。
她覺得不好意思趁他睡得時候幫牠擦藥,但她看到他那根暴起的陰莖露出紅腫的龜頭,已經潰爛而流出血水,她沒去想他是誰,便用棉花棒去把它擦乾淨,敷上藥膏,幫他穿好衣服,蓋上被子,才離開臥房。
晚上十點多立鳳才醒來了,看到欣君還在,高興得跳了起來。
「欣君姊姊,妳今晚住下來好嗎?」
「我就睡在妳的房間陪妳好了。」
「哥哥他們都住到學校宿舍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媽媽和姊姊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們去那裡我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們了。」
欣君發現自己話太多,有些事不該讓立鳳知道。
「媽媽不在的時候誰來照顧妳?」
「我自己呀!」
「我下樓去煮一點東西,晚上妳還沒吃東西,肚子一定很餓吧!」
「這幾天晚上我都沒有吃飯。」
欣君決定住下來幫劉叔和立鳳料理生活起居。劉叔的瘀傷開始化膿,而且有潰爛的現象,她想辦法透過綺弘找了一位可以信任的郎中,檢查結果,說只是外傷,但龜頭被刺得像個蜂巢,碰到褲子,一摩擦就會舉陽垂不下來。欣君叫劉叔不要穿褲子。每隔半個鐘頭替他上藥一次。到了第三天,倩蓮阿姨打電話回家,說董事長的命終於救回來了,再等一天她就會跟立屏一起回家。
聽到倩蓮阿姨報回來的好消息,欣君感到很迷惑,董事長不是已經被槍決了嗎?怎麼跟燕玲說的不一樣?生死是大事,到底她要相信誰說的呢?在信與不信之間,弄得她很痛苦。
說也奇怪,本來她替劉叔上藥,完全出於一片愛心,就像護士照顧病人一樣,然而當她聽到倩蓮阿姨要回來,忽然覺得好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不等倩蓮阿姨回來,就急著離開,免得跟她見面難為情,這種心態她自己也不清楚餵什麼會這樣。
欣君回到了學校,並沒有見到燕玲,以為她又跟俊鵬出去玩了;下午上課燕玲缺席,後來欣君到系館找到了俊鵬才知道燕玲已經被左秘書帶回臥龍山莊。
欣君回到住處,躺在床上,忍不住哭了一陣子。她本來以為她可以對燕玲說:「爸沒死,」可是連這一點小小的心願都無法達成。她擦乾了眼淚,勉強地起來念點書,再過不久大學就要畢業了,等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她就可以獨立生活了。
俊鵬來敲過幾次門,欣君都不理。
到了晚上,俊鵬站在房間門口大聲說:「欣君,燕玲打電話到系館給我,她說妳老媽要妳回去一趟,有急事。」
時候不早了,倘若回去臥龍山莊,搭公車到那邊,恐怕就要到半夜了,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她不得不回去。
「我可以用摩托車載妳,」俊鵬喊著。
欣君想到在這個時候竟然俊鵬那麼關心她,很感動,便開門出來,讓他抱了很久,才一起下樓,用摩托車載她去臥龍山莊。
燕玲出來開門,看到俊鵬,並沒有跟他打招呼,讓欣君進去裡面,就把圍牆的大門關了。俊鵬覺得自討沒趣,掉頭便騎著摩托車走了。
欣君跟著燕玲走進客廳,董事長夫人叫她坐在正對面的椅子上,左秘書坐在她右邊的另一張椅子上,神態自若,但並沒說話,而燕玲則站在她老媽的背後。
董事長夫人開門見山就說:「欣君,妳五歲就來這裡,我可沒虧待過妳,而一直把妳當作自己女兒看待。可是現在董事長死了,我和燕玲的生活都成問題,根本無法再扶養妳,……」董事長夫人看了一下欣君的表情,實在說不下去了,便住口不說了。
「爸確實死了嗎?」欣君含著淚水疑惑地問道。
「董事長確實死了,」左秘書立刻插嘴說,「那天我帶夫人去探監,見到董事長最後一面;他是被關在死牢裡,第二天那批人全部都被槍決了。」
「那麼,我現在就回去學校,等要祭拜的時候,我再回來。」
欣君站了起來,董事長夫人並沒有挽留她,而燕玲則哭著拉住她不讓她走,但被她掙脫開了。
最後一班公車已經走了,她徬徨地走在路上,山腳是很偏僻的地方,附近都沒有住家。十五年前,她母親過世的時候,那種無人關懷的傷痛,這時又回到了她的記憶裡,那時她年幼無知,肚子餓了,就站在床邊哭鬧著,但她怎麼吵,母親就是沒有反應,她哭了三天三夜,最後隔壁房間的老阿婆覺得奇怪,過來看,才知道她母親死了。
欣君走在冷清清的路上,天氣有點涼,一眉月芽掛在樹梢,微風徐徐吹來,她覺得很冷,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前面有一個電話亭,她便跑過去躲在裡面避風,想要打電話向俊鵬求救,可是時間太晚了,系館沒有人,無法聯絡,只好躲在裡面等到天亮。
2
仲深取得了康林公司董事長的位子後,搖身一變,變成了臥龍山莊的主人。然而他仍然不改忠貞的本色,每天還是送燕玲去上學。
康林事件發生不到兩、三天,公司已經有人進駐接管,總經理由一位來歷不明的人物接任,其他重要職位也都有人佔據。
董事長的位子實在不好坐,總經理不聽他指揮,一心想要撈錢,仲深管也管不住,回到家裡經常生悶氣,吃過飯後,也沒閒情逸致坐在客廳裡聊天,很早就躲進臥房裡睡覺。
思敏也陪著他上床,燕玲就沒有人管了。
有一天仲深對思敏說,公司新來的那些人,個個都有來頭,他們只是想撈一筆錢就走了。如果他們再這樣搞下去,公司不出一年就會倒閉。
「那怎麼辦?」思敏問道。
「非得想辦法請這些人走路不可。」
「你有什麼對策?」
「我會先請總經理走路。」
「你做得到嗎?」
「你放心。」
「那你要請誰當總經理?」
「公司沒有程副總和李副總不行,兩人能力都很強,不妨從他們之中挑選一位。」
兩人討論了很久,當下決定改組,等於把舊的公司清算一次,把不適任的員工遣散掉。
思敏覺得,程副總和李副總都是永清培養出來的人,不可信任,所以沒有找他們談,卻找來黃胖子,把她的想法說給他聽。
黃胖子警告她說:
「大姊夫已經被槍決了,二姊夫又被關在牢裡,早晚也是死路一條。根據法律,他們犯的是叛國罪,一旦審判定讞,政府會依法把公司的財產處理掉。如果妳不及早脫產,等到時候,妳措手不及,妳將會一無所有。」
思敏被說得很害怕,立刻委託黃胖子幫她脫產,並且策劃改組,新董事會終於產生了。仲深仍然擔任董事長,而黃胖子則升任總經理,開始遣送一些不適任的人。到底被遣送的那些人,是不是不適任,思敏並不清楚。
然而這些被遣送的人心有不甘,開始造謠,說左秘書謀害董事長,強娶董事長夫人,弄得他很難做人。思敏只好出面闢謠,安撫舊員工,儘量留住程副總和李副總,才漸漸地使公司恢復正常。思敏每天也去上班,稽核各個部門的運作,才發現公司大部分的資金早就被前任總經理挪到他老婆名下的帳戶。
思敏提出控告,有證有據,罪狀確鑿,法官只判前任總經理坐幾個月牢,不久便假釋出來,半毛錢也沒追討回來。
資金短缺,使左秘書倍感壓力。以前公司遇到調度困難的時候,永清出面向北莊銀行借貸,從來沒有發生過財務上的問題。自從. 都林事件發生後,所有銀行都把都林公司列為拒絕往來戶,這時思敏想到倩蓮(,雖然她跟倩蓮有過節,不見面,但為了調頭寸),只好硬著頭皮去向仇敵求助,實在沒有臉開口。
有一天左秘書送燕玲去上學,回來的時候,不想去公司上班,一進門,立刻抱起思敏往樓上的臥房跑。由於工作壓力大,把精力消磨在床上,而思敏也因為丈夫死了,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儘量迎合他。
左秘書說,以前老董事長在的時候,上班、應酬,他都當司機,沒有責任,而老董事長很照顧他,平常陪伴董事長夫人,只是服侍她,只要他快樂,他就很愉快。可是當了董事長,才知道這個職位不是人幹的,他不想幹,想退下來,可是思敏很怕他卸去了董事長的職位,跑了,丟下她們母女不管,不曉得怎麼辦?
思敏盡力替他加油打氣,讓他振作起來,鼓勵他,希望他有一番作為。
「當年老董事長創業的時候,也遇到過同樣的困難,但他一一克服了。你還年輕,應該要有擔當,這個公司的體質很好,只要你肯幹,還是很有發展。」
「但明天就要發薪水了,錢不曉得從哪裡來?」
「我來想辦法。」
寒波澹澹起 白鳥悠悠下──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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