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2日 星期一

040 新舊勢力傾扎

 


新舊勢力傾扎

 

  都林公司存在著新舊兩派勢力,生產和經銷兩部門屬於舊勢力;行政部門和管理部門屬於新勢力。左秘書提拔的胖子副總仍然頑強地對抗著總經理,處處抵制劉永清的決策。

  明咸的工作就是幫助總經理到各部門協調,竟然他有能力深入新派的陣營,讓左秘書引進的經理跟他合作,因而漸漸地彌合了新舊員工的間隙,他的這點成績令當紅的左秘書把他看成眼中釘,非拔除不可。

  都林事件發生後,有一段時期,傳聞董事長被處決了,公司群龍無首,左秘書利用這個機會,以輔佐董事長夫人為由,僭稱董事長,雇用了四個身強力壯的警衛當打手,清除異己,後來即使董事長回來了,那四個惡煞仍然在公司裡橫行霸道。

  明咸上班的頭一個月,他的人際關係弄得還不錯,環境也漸漸地熟悉了,他定下心來,以為再都林公司的工作是他的志業,可是有一天董事長、總經理和左秘書都外出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明咸還像往常一樣馬不停蹄地在各個部門穿梭。沒想到,當他從工廠那邊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公司的產品,準備送給廠商作為樣品,卻被四個警衛抓了起來,說他沒有員工佩章,私闖工廠重地,把他兩手反拷在背後,再由兩個警衛挾持著,讓隊長用腳踢他的下腹,竟然瞄準他最脆弱的要害,踹了一腳,痛得他跪了下來,然後另外一個警衛用警棒猛打他的後腦。

  整個事件發生得很意外,警衛一邊打他,一邊大聲喊叫:「小偷,打死你!」因而招來很多員工,從各個部門跑出來圍觀。

  明咸被扭送警察局,白薇隨後趕來,值班警察不聽她解釋,做完筆錄,把他當作小偷收押起來。白薇想辦法聯絡倩蓮阿姨,可是家裡的電話一直沒人接,直到晚上很晚她才打通,等倩蓮阿姨趕到警察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值班警察愛理不理地說:「現在是下班時間,等明天再來。」

  倩蓮阿姨從鐵窗看過去,發現明咸捲曲地臥在看守所小房間的牆角,地上有嘔吐的殘渣。她跟值班警察說,看起來他傷得很重,請高抬貴手,讓她交保,好送去醫院治療,但值班警察就是一副太上老爺的模樣,不准就是不准。

  「不送醫會死人的,」白薇情急地提醒值班警察說。

  「這種人渣死了算了,」值班警察態度很惡劣,語氣相當粗暴,還一副不把人當人看待。

  倩蓮阿姨堅持不放人不肯走,趁值班警察離開崗位的時候,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高揚。不久,高揚的副官開車過來,讓值班警察嚇到了,趕緊向上報告,警察局長立刻趕過來,一直對倩蓮阿姨陪不是。

  這次明咸在醫院裡待的時間比上次久,白天和晚上都是由倩蓮阿姨在照顧,立鳳藉口不肯去幼稚園上學,也來這裡陪他。而白薇下了班,也會過來,只能待一會兒,不敢久留,怕回家太晚,挨罵。

  總經理也幾乎每天都來醫院看他,坐在病床跟他說笑,然而劉叔見到倩蓮阿姨,說不上兩、三句話,就起口角,不過馬上就住口了。

  出院後,劉叔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讓明咸回去公司上班,或去別的地方工作。總經理管不了左秘書,怕明咸受到更大的傷害。

  明咸的事情發生不久,總經理就親眼目睹公司裡的另一位經理,還有兩名員工,被那四個警衛拖出去廣場毆打,打完了之後又把這三個人趕出公司大門。左秘書開始用這個方法解雇員工,大家都很害怕;而總經理自己也很害怕,他有過牢獄之災,才從鬼門關救回來,他是保外就醫,隨時都可能又被進去關,他根本不敢站出來阻止這種暴行。倩蓮阿姨看總經理這樣懦弱,非常生氣,經常罵他不像個男人。

  明咸倒是很能體諒總經理,一個受過迫害,才剛從死裡逃生的人,要他面對這批兇神惡煞,沒人性的爪牙,怎麼會不害怕呢?既然左秘書可以製造都林事件,難道就不敢再使用計謀,羅織劉叔的罪名?(左秘書不知道劉叔怎麼放出來的。)

  上班的日期一拖再拖,明咸一直住在九畹町的豪宅裡,閒著無事,就陪著立鳳玩耍,教她日文,偶爾也談到立屏、立剛和立勤。

  他很期望能見到立屏,但立屏和阿騰住在眷村,很少回來。聽說她生了一個兒子,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目前娘家的狀況,不便大肆慶祝,只有立鳳高興地說:「我當阿姨了!」

  終於有一天總經理受到倩蓮阿姨的逼迫,萬不得已把明咸帶去公司上班。座車通過公司大門的時候,不必檢查,直接開到南樓的前庭,然後由總經理掩護著,匆匆地坐上電梯直達十一樓。

  白薇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明咸,看他來上班,高興得忘了她是總經理的秘書,只管端茶給他,不給總經理。

  總經理笑著問道:「王先生有茶喝,我沒有差喝,偏心。」

  白薇紅著臉說:「總經理,你是喝咖啡的,我立刻去泡一杯給你。」

  總經理揶揄地說:「男朋友比較重要啊!」

  白薇並不在乎總經理說她什麼,只是稍微撒了一下嬌,趕快去沖咖啡,端給總經理喝。然後又和明咸一起坐在沙發上親密地交談著。

  突然門外衝進來四個警衛,剛好總經理還站著,擋在兩張桌子之間的通道,他們過不去。警衛隊長二話不說,硬把他推開。

  總經理動氣了,大聲喝斥:「你們想幹什麼?」

  後面有一個警衛說:「抓人啊!」

  總經理馬上意識到他們又要如法炮製,找他鬧事,故意不讓路,激怒了警衛隊長。警衛隊長一巴掌打在總經理的臉上說:「我在執行公務,你竟敢阻擋。」

  總經理還忍痛地問道:「什麼公務?」

  「你還裝蒜!那個傢伙是誰帶他進來的?」警衛隊長咆哮著說。

  「是我帶他進來的。」

  「他是小偷,把他帶走,」警衛隊長命令其他三個警衛動手。

  兩個警衛立刻爬過桌子要抓住明咸。總經理喊著:「喂,這裡是總經理室,你們竟敢在這裡放肆。」

  「這是左秘書的命令!」一個警衛說。

  總經理轉身走過去,把一個警衛的手扳開。警衛隊長從背後又一巴掌打在總經理的脖子上。總經理忍到了極點,激怒起來,回手一拳打中了警衛隊長的鼻子,就這樣兩人扭打起來。另外一個一直站在靠近門口的警衛也加入戰鬥。明咸趁趁機掙開兩個抓住他的警衛的手,突然一拳打倒一個警衛,再一腳踢翻了另一個警衛,然後衝過去,揪起第三個警衛,往桌上一摔,剩下來的警衛隊長就讓總經理自己去料理了。

  總經理的塊頭,雖然沒有明咸那麼高大魁武,但也不算矮,以前又是柔道高手,對付一個只會作威作福的警衛隊長,兩三下就把他撂倒在地上。

  警衛隊長掙扎著要爬起來,白薇走過去,一腳踩著他的頭,他又躺了下來。其他四個警衛見狀都不敢爬起來,假裝傷得很重,躺在地上。

  董事長室就在十二樓,十一樓打得乒乒乓乓,左秘書都一直沒有探頭。等事情發生過很久,樓下恢復了平靜,他才從樓上大搖大擺地走下來。出乎意料,四個警衛竟然都躺在地上,令他臉都綠了。

  「你們躺在這裡幹什麼?不趕快給我起來,要睡回家去睡。」

  四個警衛都爬起來,站在左秘書兩旁,擺架勢,於是太上皇開始聲色俱厲地指著明咸大罵:「你竟敢闖進公司裡來鬧事。」

  白薇說:「是警衛闖進來鬧事的。」

  左秘書罵白薇說:「不干妳的事,閉嘴!」

  明咸看到左秘書那副嘴臉,氣不過,心想:「是不是又要挨揍?」雙手插腰,一副很兇的樣子,把左秘書嚇到了,沒說什麼,轉身帶著四個警衛離去了。

  不久警察就來了。

  警察要把明咸帶走,總經理卻沒替明咸說半句好話,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倒是白薇出面說情,結果警察不理,明咸又被帶進警察局,做了筆錄,以擾亂公共秩序的罪名,又把他關進看守所裡。

  這次白薇很快就找到倩蓮阿姨,警察局長無奈地說:「這個年輕人怎麼老是鬧事!」

  「這是公司的家務事,下一次要抓,就去抓左仲深,」倩蓮阿姨說,給警察局長下了指示。

  「是,是,夫人。」

  警察局長恭敬地送他們走出警察局大門。

  在路上,倩蓮阿姨說:「永清怎麼變成這樣懦弱,遇事畏畏縮縮的,好像一隻縮頭烏龜!」

  的確,總經理變得很沒擔當,和以前判若兩人,但明咸在倩蓮阿姨面前,還是替他說話。

  「嗨!沒想到,劉叔的身手還那是麼矯捷,兩三下就把警衛隊長撂倒在地上。」

  「那有什麼用?他已經沒有勇氣抵抗惡勢力了。」

  「倩蓮阿姨,劉叔還是很勇敢的,不然,他今天不會出手打架的。」

  兩人走了一段路,招來一部三輪車,坐了上去,把遮蓬放下來。兩人的體量相當重,遮蓬又擋風,三輪車夫踩得很辛苦,到了臺北車站下車,給了雙倍的車錢。

  他們搭公車回九畹町,一路上,並沒有多說話,他心裡在想,這兩次都麻煩倩蓮阿姨出面,看員警那麼怕她,可能以為她是某個高官的女人。

  回到九畹町,她煮了豬腳和麵線,替他消災,而又整天陪著他。她說,年輕人剛踏入社會,就遇到這種事情,非常不好,而總經理又沒有盡到保護員工的責任,令她非常痛心。

  他們談了很多公司的事情,又談到都林事件:「這個案子雖然結了案,但高揚警告說,這些作案的人可能還會有後續動作,叫我們要格外小心。」

  明咸搞不懂高揚要倩蓮阿姨小心什麼?再壞的狀況也不過如此而已,難道他們又要策劃第二次都林事件嗎?

  倩蓮阿姨說,左秘書的背後老闆是搞策反的工作的,據說他對手下相當嚴厲,不容許有些微差錯,倘若有人任務失敗,恐怕難逃一死,可是都林事件並沒有如預期的結果,主謀者卻安然無事,其中必有文章,左秘書可能還是他手中的一枚活棋,這盤棋還沒下完呢!

  「難道左秘書不怕有一天人家會把他當作一枚死棋子拿掉嗎?」

  「那要看他的命呀!誰知道呢?」

  倩蓮阿姨點出了公司紛爭的根源所在。當年董事長分不到遺產,一直耿耿於懷,處心積慮,想辦法一步一步蠶食劉叔的財產。都林公司成立的時候,他分文都沒有,總經理只給了他四分之一的股份,然而到了最近,他已經擁有公司一半以上的股份。他背後有人幫他策劃,最重要的智囊人物就是左秘書。

  「現在你明白了吧?」

  「真可怕!」

  「其實康林事件的發生,董事長也是受害者,差一點沒命,是我救他的,然而他被釋放出來之後,聽他老婆的話,以為左秘書是他的救命恩人,別人怎麼跟他講,他都聽不下去,他死也不肯相信我有能力救他出來。」

  有人按電鈴,倩蓮阿姨便出去開門;立鳳跑進來,嘟著嘴說:「明咸哥,你怎麼都不來帶我去幼稚園。」

  「我要上班啊!」

  「上班幹什麼?」立鳳疑惑地問道。

  「幫爸爸做事呀!」

  「爸爸已經是大人了,還要人家幫忙?」

  「大人還是需要有人幫忙呀!」

  「那你就不管我了。」

  倩蓮阿姨叫立鳳去餐廳吃豬腳和麵線,立鳳看到豬腳和麵線,以為是明咸生日,還唱起生日快樂歌!

  那天晚上劉叔提早回來,心情顯得很沉重,吃了一點東西之後,一個人就上樓回臥房睡覺。

  第二天明咸一早就把立鳳送去幼稚園,也跟綺弘談了一些話,然後慢慢地爬著斜坡回來,到了平臺,看到總經理的轎車已經停在圍牆外面。他和司機打了一個招呼,就自己用鑰匙開門進去了,才踏進客廳,便聽到樓上的爭吵聲。

  「你真沒有種,明咸被人家欺負,你連屁都不敢放。幸好我把立剛、立勤都送去美國,不然,我看你連他們都保護不了。」

  事實上目前的狀況的確如此,劉叔仍然是保外就醫,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倘若得罪了高揚,哪天高揚翻臉不認人,他就又會被關起來,所以,他能忍就忍。然而他對他妻子的行為卻是忍無可忍,尤其被她罵沒種(他又想起了人家笑他沒卵葩),更是氣得罵出髒話來。

  「妳老是找藉口掩飾妳的行為,妳罵我沒種,就可以去找別人下種。每天外出的時候,打扮成什麼樣子,妳自己去照照鏡子看看,妳在做什麼,我真的不知道嗎?難道我瞎了眼!」

  房間的門「砰地」一聲開了,劉叔出現在走廊上,而倩蓮阿姨則緊跟著在後面。

  劉叔看到明咸在樓下客廳,大聲吼叫著:「明咸,今天你不用去公司啦!」劉叔話還沒說完,倩蓮阿姨就大聲叫了起來:「明咸,不要聽劉叔的話,你就跟著他去公司,他是怕你又去那邊鬧事。」

  「你這個女人!」劉叔罵了一聲,飛奔地衝下樓來,打開客廳的門往外跑,好像後面有人追捕他似的。

  明咸看到這種場面,呆住了,站在樓下的樓梯口,不知所措。

  倩蓮阿姨從樓上慢慢地走下來,走到了剩下的幾階,忽然腿軟了下來,差一點跌倒,明咸趕快過去扶著她,帶她坐到沙發坐下來。

  她穿著一件很淡的粉紅色柔質寬領的睡衣,頭髮蓬亂,臉頰有淚痕,低聲地說:「明咸,我好想念立剛、立勤啊!」

  他就讓她投入他的懷裡,並且安慰她說:「妳可以打一通電話找立剛、立勤談談。」

  「我根本沒有他們的電話號碼,就連他們的地址都沒有,信是由別處轉過來的。」

  他沒話可說,只好緊緊地抱著她,好讓她的情緒平靜下來。

  「不曉得立剛、立勤會不會有問題?」

  「不會啦!」

  「上次立勤寫信給我,說學校派他去參加社區繪畫比賽,結果他得了頭獎。他問我說,大學他可不可以去唸美術系?我沒即刻回信,現在我還在考慮中。」

  「妳為什麼不給他大學去唸美術系呢?既然他很有天分,那你就更應該鼓勵他去唸啊!」

  「我不敢這樣做,怕他老爸不高興。立勤從小就喜歡畫畫,他老爸看到他畫畫,就罵他。我勸他老爸不要這樣對待孩子,我不說還好,說了,便激怒他老爸,罵他罵得更兇,更慘。」

  「劉叔不應該這樣對待孩子,立勤既然有繪畫天分,應該讓他順著個性去發展,妳告訴他,我支持他,有機會我也會跟劉叔談談。」

  「立勤小時候很喜歡在簿子上畫各種動物,被他老爸發現了,不但簿子被撕成碎片,而且還被罰站。以後立勤在家裡都不敢畫畫。不過學校美術老師卻很欣賞他,勸我好好培養他。我曾經偷偷地帶他去學畫,立屏、立剛都不知道。」

  「現在他在美國,就讓他去大學唸美術系,人在他方,離這裡那麼遠,劉叔根本管不到。」

  「不行,他老爸說過了,如果立勤敢去學繪畫,給他知道了,就立刻斷絕父子關係。劉叔這個人,說到做到,我怕立剛不小心寫信告訴他老爸,會害死立勤的。」

  「我想立剛不會這樣做吧!他很疼他弟弟。」

  「是啊!我知道。」

  倩蓮阿姨的心情似乎漸漸地平靜下來,微笑地看著明咸,然後嘆了一口氣說:「以前立剛在臺灣的時候,沒有一所大學他考得上,老是被思敏阿姨笑說不成材,然而現在他在美國卻書唸得很好,還拿獎學金呢!」

  「這樣妳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我高興是高興,但孩子都不在我身邊。」

  說著說著,電話鈴聲響了。

  倩蓮阿姨趕快過去接電話,之後,就匆匆地上樓。明咸仍然坐在沙發上,看著她那飄忽不定的身影消失在樓上的房間,接著聽到浴缸的放水聲,以及洗澡的潑水聲,然後歸於平靜,他只聽到屋外吱吱的鳥叫聲。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又聽到車子上山的聲音,倩蓮阿姨從樓上下來,穿著一件黑色綢製的旗袍,高領,短袖,頭髮梳得很整齊,在後腦打一個髻,那種打扮很像電影裡看到的上海十里洋場的舞女。她笑嘻嘻地說:「明咸,麻煩你照顧一下立鳳。」

  她時間算得很準,話說完,便聽到門鈴聲。

  明咸送倩蓮阿姨走到圍牆的門口,看到外面站著一位副官,就是他第一次被關在警察局籠子裡,半夜開車趕過來保他出來的那一位年輕副官,她坐進轎車,他目送著轎車緩緩地往斜坡開下山去。


寒波澹澹起 白鳥悠悠下──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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