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7日 星期日

047 歸國完婚

 


歸國完婚

~~~~~~~~~~~~~~~~~~~~

 

1

 

  出國是一種心情,回國又是另一種心情,這正是明咸剛踏上這片故土的感覺;他走出了機場大樓,太陽已經下山了,看不到彩霞,以及尚欲彌留的餘輝。遠處的景物籠罩在一片灰朦朦的煙霧中;近處的停車場附近卻燈火通明,亮得有如白晝。他左看右看,肯定不會有人來接機,便推著行李車,沿著紅磚鋪成的人行道慢慢地走到計程車招呼站,叫了一部計程車,直奔臺北。

  上了高速公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他好奇地觀看著迎面而來的點點車燈排列著一條迤邐而蜿蜓的長龍,繞著山路遲緩地移動著,有如他小時候,鞏叔帶他去龍山寺看舞龍的情景,龍頭和龍尾在煙霧裡翻騰,龍身卻時隱時現。那時雖然鑼鼓和鞭炮聲震得他耳膜很不舒服,但他很亢奮,如今回想起來,仍然餘興猶存。車子裡一片寂靜,只有細微的馬達聲響著。到了泰山收費站,路面開始寬敞起來,兩旁的高樓,比他出國之前多了許多,廣告的霓虹燈,閃爍著,好像拚命亮出這個城市的夜空。不久圓山到了,那棟礙眼的大飯店無賴地壓在瘦小的山頭上,眼前就是臺北了。

  出了交流道,車子在市區繞了一會兒,然後開向朱厝崙,最後停在一條陰暗而狹窄的巷口,因為車子進不去,所以他下了車,自己提著行李,走到這條無尾巷的盡端。他站在一棟低矮的平房前面,輕叩門環。門立刻開了。一個身材高瘦,頭髮斑白,戴著老花眼鏡,說話帶著濃濁東北腔的老人出現在門口,發出驚訝而興奮的聲音說:「哦,明咸,我還以為是誰呢?」

  「鞏叔,我回來了,」明咸見到親人那種欣喜的心情,就由這句簡單的話表露無遺。

  「怎麼不先寫信告訴我一聲,好去機場接你!」

  「自己回來就好了,不想勞師動眾。」

  明咸說著便踏進門檻,鞏叔卻還繼續追問著:「你不是說要去北海道玩嗎?怎麼臨時變卦了?」

  「董事長打電話叫我立刻回來。」

  「有什麼緊急的事嗎?」

  「誰曉得?」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不餓,我在飛機上吃了點東西。」

  明咸說著就把行李往客廳的一個角落一擺,開始脫掉西裝上衣,拉下那條令人窒息的領結,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脫掉鞋子和襪子。

  「媽呢?」

  「在醫院。」

  「她怎麼啦?」

  「你父親中風啦!」

  聽到「父親」兩個字,一股莫名的怒氣衝上心頭,什麼父親!他心裡嘀咕著,把身體靠到沙發的椅背,沉默了很久。等怒氣稍微平息下來,想再問一些事的時候,鞏叔已經悄悄地回到客廳的另一個角落,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看書,於是他拿起旁邊咖啡桌上的電話筒,開始打電話。

  「喂,請洪小姐聽電話。」

  「請問你是哪一位?」是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聲音問道。

  「我是王明咸,洪燕玲的未婚夫,我想跟她說話,不曉得她方不方便?」明咸不知道對方是脽,囉哩囉嗦自我介紹,說了一大堆。

  「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去叫她。」

  對方的笑聲令他覺得很不自在,由於他從未打電話找過他的未婚妻,現在時候不早了,他實在不該打這通電話。

  突然有人抓起電話筒喊著:「喂!喂!」他一聽就知道是董事長。

  「董事長,你好,我是王經理。」

  「哦……,你從哪裡打來的?」

  「是從臺北家裡打的。」

  「你回來了,動作真快!要不要跟燕玲說話?哦!她來了。」

  稍停了一下,明咸聽到柔和而清脆的聲音。

  「喂……」

  「燕玲嗎?」他頭一遭在電話中聽到她的聲音,心跳得很厲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會那麼緊張,幾歲了,又不是沒跟女孩子說過話!

  他強自鎮定。

  「哦,是你啊!回來了,旅途愉快吧!」她也很興奮。

  「日本很近,兩個多鐘頭就到了。」

  「要回來怎麼不先寫信告訴我一聲?」

  「對不起,這次決定得太匆促,信是寫了,恐怕還在東京的郵筒裡。」

  「沒關係,早晚會收到的。」

  「我很快會去看妳。」

  「歡迎。」

  接下來他就不知道要說什麼?而她也是一樣。兩人都把電話筒握在手裡,等待對方說話。很久都沒有聲音,最後他不得不說:「燕玲,時候不早了,晚安,」便把電話掛斷,然後坐在沙發上發愣。

  當初倩蓮阿姨替他做媒的時候,他是營業部經理,很怕公司裡的員工說他高攀。倩蓮阿姨說:「傻孩子,人家愛怎麼說,我們管不著。這是一門好親事,聽阿姨的話,答應吧!」

  其實這是一樁交易,只是詳情他不清楚,公司會先派他出國,然後才訂婚。他不了解倩蓮阿姨怎麼會這樣決定?他和燕玲都沒相過親,雖然很不合情理,但庭由倩蓮阿姨安排,他沒有意見,就答應了。訂婚之後,他跟未婚妻只靠書信往返,國際電話費很貴,未曾打過。沒想到,歸國後,忽然以電話代替書寫,說起話來,竟然那麼困難,頭一遭對話,就碰到問題了。

  該回房間休息了,他站了起來,看到鞏叔還在看書,一種孺慕之情油然而生。當年他還在求學的時候,經常念書念到半夜,鞏叔會起床叮嚀他早一點睡覺,現在換他,學著那種語氣關心地說:「鞏叔,還不睡啊?」

  鞏叔放下書本,用手托住快滑落到鼻尖的老花眼鏡,從眼鏡上方略過鏡片看著他說:「等我把這一章看完就去睡。」

  「看什麼書啊?」

  「還不是你寄回來的那些書,我已經看過好幾本了,蠻好的,」鞏叔指著壘在桌上的一堆書說。「不過幾十年不看日文書,看起來有點吃力。」

  「是不是外來語太多?」

  「是啊!唉!落伍了。」

  「不要這樣說,戰後日文變化太多,不過多看,就習慣了。」

  「唉!年紀大了,已經沒那股幹勁兒,讀起書來很慢。」

  「不急嘛!把它當做殺時間(kill time),」他說。

  明咸對這位撫養他長大的老人,從各方面來說,都比親生父親要親得多,他說:「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

  「你先去睡吧!」

  「晚安。」

 

 

2

 

  回到房間,明咸並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但他很熟悉地找到了那張靠牆的床,仰躺下來,腳踝卻懸在床尾外邊,雖然如此,他已經習慣了。這張床是鞏叔帶他去買的,那時他才六歲,好像就有預見似的,選了一張特大的床,他睡下來,還可以在上面打滾;沒想到,到了十來歲,人長得比誰都高,很像大眾庵裡的八爺,高得令人咋舌。

  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再一次在他腦海裡撩起,不幸的童年,經常縈繞著他的成長。出生的時候,父親看到他,就斷定他不是親骨肉,立刻橫下心來,把他們母子趕出家門。聽母親說,父親迷戀著兩個徒弟,一男一女,三個人另組一個家庭。

  明咸一直不能原諒父親的是,那時臺灣的經濟狀況很差,從中國湧入了八十萬大軍和無數的難民,把原本謀生不易的臺灣老百姓所持有的飯碗都搶光了。母親是個女流之輩,雖然在日治時代,唸過高女,當過小學老師,但她半句國語都不會講,要她從家庭主婦又回去當職業婦女,談何容易!

  到了他懂事的時候,母親是在南部一家旅館做事。老闆是一個矮小的中年男子,頭禿得像日本武士剃的髮型,卻沒有那種體型,瘦弱無神,老是像肺病鬼那樣咳嗽著,沒有家室,起初這個老闆對他們母子還相當照顧。

  母子兩人住在旅館二樓的一間有三個褟褟米大小的房間。晚上便從壁廚裡拿出棉被、墊被和枕頭來,鋪在褟褟米上睡覺;白天起床後,又把這些東西收進壁櫥裡,房間便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一個人在裡面翻跟斗,跑圈圈,自得其樂。

  到了一個年紀,他開始對母親很黏,跟前跟後,睡到半夜醒來,發現母親不在身旁,便嚎啕大哭,吵得房客不得安眠。以後母親只好守著他,不敢隨便離開,讓他能夠一覺睡到天亮。

  不過他並沒有那樣安適過,有時睡到半夜,會聽到奇怪的呻吟聲,令他睡不著。有一天他的頭部被人用腳踢到,他醒來,坐了起來,看到一個男人騎在母親身上,他一時氣憤大聲叫喊著:「不要欺負我媽媽!」母親聽到他的吼喝聲,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卻被那個男人壓了下去。他跳了起來,用腳猛踢那個男人的屁股。

  「你在幹什麼!」

  「不要欺負我媽媽!」

  他看到那個男人不肯放手,裸露的屁股一上一下聳動著,母親氣喘噓噓,無法掙脫。他更急了,越踢越猛,一個三歲小男孩的腳力對那個男人不痛不養,他趴下去,狠狠地咬那個男人的屁股。

  「哎唷!」

  這一下可惹怒了那個男人,腳一縮,對準他的胸部一蹬,把他踢到牆角。這時母親想要起來,又被那個男人壓住,動彈不得。

  他便放聲大哭,驚動了整個旅館,房客開始大罵,只差沒有破門而入。他看到那個男人爬了起來,吊著那隻斷翼的小鳥,躲到母親的背後。他一直哭,越哭越大聲,哭到累了,躺下來睡著了。

  這種事,即使他跟立屏相愛時無所不談,也決不提起這件事。他覺得很可恥!會降低他的身份。

  那個年代是戒嚴時期,旅客投宿旅館必須用身份證登記,管區警察會隨時來臨檢,政府對流動人口管得很緊。明咸在這家旅館住了好幾年,沒有報戶口,換過好幾個管區警察,都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到了五歲那一年,新來了一個管區警察,年齡差不多三十歲左右,會說日語。每次來旅館,就一直盯著他看,終於有一天問老闆說:「這是誰家的孩子?」

  老闆怕惹麻煩,要趕他走,說這是別人家的孩子。

  「哪一家?」

  街上才十幾家住戶,管區警察每一家的成員都很清楚,騙不了他。老闆只好說實話。

  「母親在我這裡做女中。」

  「怎麼不報戶口?」

  老闆把孩子的母親叫過來;管區警察用日語問話。

  這位管區警察就是鞏叔,後來到旅館做例行檢查的時候,就會帶一點糖果給他吃,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鞏叔下了班,換上便服,到旅館帶他出去玩;假日他們會去更遠的地方;回來的時候,會買一點小禮物送給母親。日子久了,鞏叔也會帶母親一起出去看電影。

  老闆終於打翻了醋桶,開始對母親兇起來,母親總是委屈地笑著,老闆拿她沒折,結果把怒氣洩到他身上。

  他喜歡在櫃臺前面唱歌跳舞,逗著房客笑樂,有一天卻被老闆敲頭,還罵他:「龜兒子,滾開!」

  起初他不曉得「龜兒子」是什麼意思,可是一次又一次被罵,久而久之,終於意識到不是好話,被打是會痛的,罵他的話,一定不是好話,因此,他懷恨在心,非得報復不可。

  母親也經常為著他跟老闆吵架,吵得很兇,最後母親還是被老闆羞辱,無法討回公道,便抱著他躲在小房間裡痛哭一場。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母親哭過了之後,還得向老闆道歉,陪著笑臉跟房客飲酒作樂。

  到了六歲的時候,他個子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身體很壯。有一次老闆刮了他一記耳光,他悶不吭聲,趁對方不注意,對準下體猛踢一腳,痛得老闆蹲了下來,好久,站不起來。

  他就故意找機會挑逗老闆,等老闆想要抓他的時候,他就逃到樓上去。有一次老闆追到樓上,剛好在樓梯口碰到了房客。他就躲到房客背後,冷不防,衝了出來,抱著老闆,一起滾下樓去,嚇得那個房客尖叫起來。

  老闆的手腳骨折,而他卻毫髮無傷。

  這件事發生後,老闆嚇破了膽,從此不敢再罵他,他也不會再被打,日子好過多了。沒想到,好日子沒過多久,有一天鞏叔匆匆地跑來找他,說職務調動,以後不能再來。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哭紅了眼,躲到房間不想出來做事。

  鞏叔回去了一下,立刻又趕過來和他們相聚,那天晚上住了下來,三個人住在那個小房間,他不在乎鞏叔有沒有欺負母親,睡到天亮,只好道別了。

  鞏叔調去臺北警務處做事,明咸不再有人來帶他出去遊玩,很孤單,母親更是日夜思念這個好警察。有一天晚上,母親趁老闆不在櫃臺,帶著他溜出旅館,奔向火車站,搭了夜車北上。到了臺北,天色才矇矇地亮了起來。他還想睡,投在母親的懷裡,坐在候車室的長椅子上,母親脫下她穿的那件已經褪了色的破大衣蓋著他,天氣很冷,他禁不住地顫抖著。

  火車一班一班進站,又一班一班出站,氣笛聲吵得他無法入睡。

  「明咸,坐起來,」母親說。

  他揉一揉眼睛,坐了起來,看到候車室裡擠滿了人,有點驚慌,問道:「媽,這是什麼地方?」

  「臺北,」母親站了起來,又把大衣幫他蓋好,「你坐在這裡不要亂跑,我去打一通電話給鞏叔。」

  他乖乖地坐著,東看西看,只知道他自己是臺北人,但從來沒有到過臺北。

  母親去了很久,他肚子很餓,看到對面有一個孩子在吃麵包,眼睛一直盯著,一定露出一副饞相。那個孩子的母親從她孩子的手中剝了一半麵包給他,但他不敢要,不斷地搖頭。

  母親終於來了,還有鞏叔,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把大衣丟在長椅子上,跑過去抱住鞏叔。鞏叔問道:「行李呢?」

  「沒帶,什麼都沒帶。」

  「逃出來嗎?」

  「是的,戶口名簿和身份證都還被扣住。」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去要回來的。」

  鞏叔把他們帶回警察宿舍,空間很小,總算有了一個像樣的家。住了一陣子,鞏叔覺得鄰居的眼光不是很友善,隔間是用三夾板,很薄,不經意會聽到一些不想聽的話。鞏叔費了很大力氣,到處張羅,籌足了錢,在朱厝崙買了一間很小的房子。

  鞏叔總算給他一個溫暖的家,讓他能夠正常的成長,現在學業已經告了一個段落,接下來便是成家立業了。

  明咸把身子側著睡,拱成像一隻死蝦子那樣的姿勢,腳就有了著落,但還是睡不著。他忽然想起來,應該打一通電話給劉叔,不過燕玲在信上說,倩蓮阿姨跟高揚私奔了,他覺得他應該親自去九畹町一趟,那麼,打電話明天再說吧!

  鞏叔已經回到房間休息,屋子的燈都熄了,天窗卻透露著一點微光,他也該睡了,明天還得上醫院看父親呢!


2025年8月11日 星期一

經驗 作者 HUGO VON HOFMANNSTHAL奧地利詩人 陳垣三 譯

 



經驗

 HUGO VON HOFMANNSTHAL



 

山谷裡瀰漫著銀灰色的香味

暮色好像充滿了月光

透過雲層滲透進來,不覺得那是夜晚 

它帶著幽暗山谷的銀灰色香氣

令思緒在黃昏時變得模糊,

我默默地沉浸在編織中,

透明的海洋留下了生命。

那裡的花多麼美麗,

高腳杯發出暗光!植物灌木叢,

透過黃玉般的黃紅色光芒

溫暖的溪流滲透進來,閃閃發光。整體

充滿了深深的膨脹

憂鬱的音樂。我知道這一點

雖然我不明白,但我知道:

這就是死亡。他成為了音樂,

強烈的渴望,甜美而暗淡的光芒,

類似最深的憂鬱。

 

但奇怪的是!

無名的鄉愁無聲地流淚

在我一生的靈魂中哭泣,

當一個人在一艘海輪上時,他會如何哭泣

伴隨著巨大的黃色風帆走向傍晚

城市邊深藍色的水面上,


他路過家鄉。在那裡,他看見了

街道,聽見了噴泉潺潺流淌的聲音,聞到了
 

丁香花叢的芬芳,也看到了自己。 

 

 

一個孩子站在岸邊,以害怕、想哭的

眼睛看著

光線透過開著的窗戶照進他的房間——

 

而大船載他前行,

在深藍色的水面上靜靜地滑行

有著黃色、形狀奇特的巨型帆。


ERLEBNIS

 

Mit silbergrauem Dufte war das Tal

Der Dämmerung erfüllt, wie wenn der Mond

Durch Wolken sickert. Doch es war nicht Nacht.

Mit silbergrauem Duft des dunklen Tales

Verschwammen meine dämmernden Gedanken,

Und still versank ich in dem webenden,

Durchsichtgen Meere und verließ das Leben.

Wie wunderbare Blumen waren da,

Mit Kelchen dunkelglühend! Pflanzendickicht,

Durch das ein gelbrot Licht wie von Topasen

In warmen Strömen drang und glomm. Das Ganze

War angefüllt mit einem tiefen Schwellen

Schwermütiger Musik. Und dieses wußt ich,

Obgleich ichs nicht begreife, doch ich wußt es:

Das ist der Tod. Der ist Musik geworden,

Gewaltig sehnend, süß und dunkelglühend,

Verwandt der tiefsten Schwermut.

Aber seltsam!

Ein namenloses Heimweh weinte lautlos

In meiner Seele nach dem Leben, weinte,

Wie einer weint, wenn er auf großem Seeschiff

Mit gelben Riesensegeln gegen Abend

Auf dunkelblauem Wasser an der Stadt,

Der Vaterstadt, vorüberfährt. Da sieht er

Die Gassen, hört die Brunnen rauschen, riecht

Den Duft der Fliederbüsche, sieht sich selber.

Ein Kind, am Ufer stehn, mit Kindesaugen,

Die ängstlich sind und weinen wollen, sieht

Durchs offne Fenster Licht in seinem Zimmer –

Das große Seeschiff aber trägt ihn weiter,

Auf dunkelblauem Wasser lautlos gleitend

Mit gelben, fremdgeformten Riesensegeln. 


2025年8月10日 星期日

我曾經度過的時光 作者 羅莎莉亞·德‧卡斯特羅

 


我曾經度過的時光

 

羅莎莉亞··卡斯特羅

 

 

時時刻刻,日復一日,

在天地間,

永恆的哨兵,

如奔騰而下的洪流,

生命就這樣流逝。

 

花朵凋謝後,

將其芬芳歸還;

波浪輕輕衝擊著海濱,

一波又一波親吻著沙灘,

將流言蜚語,

銘刻在銅板上。

 

我曾經度過的時光,有淚水,有歡笑,

聽信甜蜜的謊言,暗中折磨著我,

唉!這些痕跡到底留在那裡,

難道會留在靈魂嗎?


記住 作者羅莎莉亞·德·卡斯特羅



記住

羅莎莉亞··卡斯特羅

 

記住鳥兒的鳴叫

和親吻的沙沙聲;

以及森林的低語,

當風在森林中呻吟時,

記住還有大海的風暴,

與刺耳的雷聲;

一切都在天才彈奏的豎琴的弦上找到了迴響。

 

但那沉悶的跳動,

是來自病入膏肓,

因愛而死的心。 

2025年8月5日 星期二

秋天漫步 作者 萩原朔太郎

 


秋天漫步

 

萩原朔太郎

 

    四季之中,我最愛秋天。或許這是大多數人的共同偏好。 

    本質上,日本的氣候不是適宜居住的國度。據說,日本的夏季濕熱難耐,堪稱世界之最;春季的天空低垂,令人感到壓抑;而冬季則略顯寒冷,不適合紙窗木屋的舒適生活。(如果不是居住在這種紙窗木屋,夏天的酷暑也難適以忍受的。)秋天是日本唯一一個舒適宜居的季節。 然而,除了這些普遍的原因之外,我對秋天的熱愛還有著特殊的個人意義:秋天是戶外散步的理想時節。我天生就沒什麼嗜好和消遣。釣魚、高爾夫和藝術品收藏之類的嗜好和消遣,我完全不了解。我喜歡圍棋和象棋之類的遊戲,但因為沒有朋友,很少有人跟我下棋,所以我也就不玩了。我幾乎從不旅行。倒不是說我不喜歡,只是打包行李、計算旅行費用太麻煩,而且我討厭住旅館。了解我的人會以為我每天都窩在家裡看雜誌,打發無所事事的無聊時光。事實並非如此。除了寫作,我很少待在家裡,就像流浪狗一樣整天在外面閒晃。這是我唯一的娛樂方式,也是我打發時間的唯一方法。換句話說,我喜歡秋天的原因和那些喜歡戶外旅行的人一樣。我以前用過「散步」(sanpo,意思是「走」)這個詞,但對我來說,這個詞不太合適。我當然不會選擇現在流行的那種輕快、時尚的健行方式。我常常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方向,就像暈厥了一樣。用「走走」(manpo,四處走動)這個詞再貼切不過了,但由於我經常冥想,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會用「走走」(meito,四處走動)。我到處走走。不過,大多時候,我會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上。走累了,就隨便找個長椅坐下。公園和火車站是最適合坐長椅的地方。火車站候車室尤其好。那裡不僅僅是休息的地方,我還喜歡觀察乘客和人群。有時,我去車站純粹是為了享受,一坐就是三個小時。但在家裡,我連一個小時的無聊都受不了。愛倫坡的小說裡,有個不幸的男人,整天在人群中游盪,找不到內心的平靜,我覺得我很理解他的心理。我的家鄉有個乞丐叫竹,他是富裕農民家庭的獨子,離家出走去乞討。警察抓住他,把他送回鄉下老家後,他又立刻逃回城裡,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徘徊了一整天。

    每當秋高氣爽的日子裡,看到湛藍的天空,一股奇特的懷舊之情便油然而生。我渴望去一個陌生的小鎮旅行,無論身在何處。但正如我之前所說,我既不能查火車時刻表,也不能打包行李,所以旅行的誘惑總是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但有時,我也會踏上這樣輕鬆無憂的旅程。也就是說,我會把東京地圖揣在口袋裡,四處遊蕩,尋找像本莊、深川這樣陌生的街區,或是像淺草、麻布、赤坂這樣隱密的小巷。我尤其喜歡搭乘縱橫交錯於武藏野平原的各條私鐵線路,沿途遊覽新開町地區。像火門屋、武藏小山、戶越銀座這樣名字我從未見過或聽說過的城鎮,在廣闊的田野中鱗次櫛比,如同我夢中的龍宮般鱗次櫛比。店家前飄揚著開幕廣告的紅旗,秋日的天空迴盪著鮪魚樂團的嘹亮樂聲。 我不喜歡待在家裡,整天在戶外遊蕩;或許是因為我天生就有流浪漢的習性吧。但實際上,正是我的孤獨感讓我熱愛獨處和自由。因為只有當人們在戶外時,他們才真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