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日 星期一

65 市區的生活

 


 

 

 

市區的生活

﹋﹋﹋﹋﹋﹋﹋﹋

 

1

 

  燕玲每天上百貨公司,只去生鮮超市買魚,買肉,買蔬菜,以前她會去服裝店找店員聊天,談論流行服飾的款式,發表高見,她出手很闊,店員都叫她阿姨,後來她對這些人生厭,不想再去那邊哈啦,買完了菜,刷卡付帳,把東西塞進塑膠袋,拎著,就回家了。

  她比較喜歡傳統市場,在那裡可以跟小販談八卦,說東家長,西家短,聊得很愉快。

  燕玲住進這個社區已經好幾個月了,除了管理員之外,跟鄰居沒有打過交道。生活就是早上起床,做早餐,送丈夫出門,然後去買菜;買菜回來,立刻煮飯,等丈夫回來吃中飯。吃完了飯,丈夫又回去上班,留她一個人在家,不曉得要做什麼事打發時間?漫長的一個下午,就是等待,等待丈夫回來吃晚餐,然後上床睡覺。日復一日,就是等待,永無止境。

  明咸當了董事長之後,工作更忙;到底他在忙什麼,燕玲很少過問。她絕對信任丈夫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但她跟別的婦人一樣,有時候也會疑神疑鬼,懷疑他跟哪個女人有瓜葛。倩蓮阿姨對她保證過,明咸絕對是個好丈夫,不過男人從商,難免雞兔同籠,酒色不離,要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學會容忍,做個賢慧的妻子。然而作為大公司董事長的妻子並不好當,她不習慣商場的禮俗,有人送禮,她不好拒絕,收了禮,垃圾一堆,不知道往哪裡擺,丟棄可惜,於是她採取一個策略,丈夫不在家,一律謝客。

  燕玲的生活很簡單,家裡沒有父母,沒有兒女,不請女傭,家務事很單純,做起來很輕鬆,但他最無法忍受的是空下來的時間太長。

  窮人整天汲汲營營,忙著三餐,但她卻從無匱乏之虞,不必勞作,空閒的時候太多。

  明咸知道她在家無聊,想辦法提早回來,帶她出去外面走走,然而走了幾次,她就喊累,不想出門,想留在家裡看電視。但留在家裡看電視,兩人一起坐在長沙發,眼睛只盯著螢幕,看影像,不管是新聞報導或電視劇,甚至政論節目,兩人沒有互動,看久了自然膩了,只好早一點上床睡覺,然而夫妻上床睡覺要有點情趣,可是他們情趣缺缺,只是抱在一起,抱久了,沒有動作,不舒服,就分開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相當痛苦。

  明咸勸她多交些朋友,她覺得交朋友很難,陌生人不好親近,交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如孤家寡人,我行我素,何必多此一舉,自找麻煩。

  明咸對她說:「這樣子好了,妳陪我去公司上班。」

  「我什麼都不會,要叫我去公司當花瓶啊!」

  「當花瓶有什麼不好,妳長得漂亮,給人家看看,我以妳為榮。」

  「我才以你為榮呢!你是董事長,我是你的妻子,我哪一點比得上你!」

  「不要這樣說,妳很能幹,只是沒有機會表現,不然妳可以幹出一番事業來。戴麗娥也是女流之輩,她可以做到副董事長,妳怎麼不可以呢?我們唸高中的時候,老師經常鼓勵我們,要上進,『舜發於畎畝之中,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若是個屁啦!人心不同,各如其貌,我是說,人的才能也有不同,一看便知道了,我可不是那種料子。

  「不要謙虛,妳很能幹,房地產做得很好!」

  「房地產是投機生意,只是運氣好,碰到好時機,不像你腳踏實地,把公司建立起來,那才不容易呢!」

  她的恭維很受用,這幾年來,他就是受她鼓舞,才從瀕臨破產的困境中把事業撐起來。聽她嘴巴說出了真心話,覺得他的努力沒有白費。高興地說:「我還是希望妳能到公司來,一起享受這份榮耀。」

  「我在公司的名聲並不好,我一出現,員工會翻我的舊帳,我沒有臉在他們面前說話說。」

  「妳做了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

  「他們痛恨左秘書,把罪過怪到我頭上來了。」

  「妳是我的妻子,左秘書室佐秘書,妳管他,幹什麼?很多事情又不是妳幹的,要罵就讓他們去罵。」

  「但我受不了。」

  「妳必須勇敢地站出來面對,否則妳越躲,越被人家說得更難聽。我勸妳還是去公司走走,讓他們看看我的妻子是怎麼一個人,誰比得上,再造謠,我就給他們好看。」

  不管明咸怎麼勸她,燕玲不去公司就是不去,說什麼都沒有用。

  「我辦公室有兩位年輕小姐很漂亮,妳去跟她們比一比。」

  「你要我去選美啊?」

  「妳去選美也好,我喜歡美女,我認為最美的會是妳。」

  「你們男人真好色。」

  「好色是男人的天性,女人卻喜歡這種男人追求,才感到光采,不然女人光漂亮沒有人欣賞,就辜負自然給予她的恩賜。」

  「你又在說三道四了,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好啦!我問妳,妳該知道什麼是美?」他問道。

  「徐志摩說:『數大便是美。』」她故意說到別的地方去。

  「妳說的是什麼意思?」

  「人家是兩個,我是一個;她們是多數,我是少數,我的意思就是這樣。」

  「當然,大便最美,」他說。

  「你真壞,說話正經一點,不要隨便鄙薄人家,」她笑著說。

  「我已經夠正經了,妳要我怎麼說?」他說。

  「我看你心中充滿了黃色的思想。」

  「什麼黃色不黃色,大便是黃色,金子也是黃色,妳說我的思想到底是大便,還是金子?」

  「我知道你喜歡人家說你的思想是金子,不過大便可能比金子可貴,大便的顏色呈黃色表示健康。」

  「沒想到,妳也很會說話,把我影射成大便!」

  「我可沒有這樣說。」

  「大便是從妳嘴巴說出來的,我看妳對左秘書才不會說他是大便,是糞便。」

  「你又在扯左秘書了,那麼久以前的事,你還耿耿於懷,你是不是想要算我舊帳,如果你想算我舊帳,當初你不要娶我,現在就沒事啦!」燕玲說,以為這樣說,她就可以堵住他的嘴巴。

  「妳心裡一定這樣想,嘴巴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要誣蔑我。」

  「我知道妳不敢去公司,是怕員工挖妳的醜事,妳跟左秘書的韻事傳得很難聽,妳做的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倩蓮阿姨早就跟我說得一清二楚了。紙包不住火的,妳不說,公司裡的員工傳言宣得直達天聽。」

  「你是天啊?」她說,「是不是我剛才提到左秘書,你就不高興了。」

  「沒有人禁止妳提到他。」他說。

  「我根本不愛他。」燕玲強調說,想要用這句話安撫他,可是沒有那麼簡單,他不會聽她三兩句話,就讓事情平息下來。

  明咸聽她的解釋更不高興,「愛不愛他是妳的事,不要說那種騙人的話。妳不愛他,還替他生孩子。」

  「我哪有替他生孩子!」

  「怎麼沒有?」

  明咸看她的臉色變得難看,不敢再說下去了,怕她翻臉,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不好收拾,倘若要向她賠不是,這些話已經傷到她的心,怎麼向她道歉也沒有用,只好當著沒說,靜待暴風雨來襲。

  燕玲不是那種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她是嬌生慣養的,容不得人家說她的不是,雖然她不記恨,但一點點小事不小心說溜了觜,不中她聽,她會反嗆。如果傷到她,那麻煩可大了,她會發起飆來像瘋狗,亂咬人,沒有人可以制止了她!這次明咸說錯話,接著他說話,就得更加小心,不能再提過去的事。說也奇怪,自此以後,燕玲反而喜歡談左秘書,他實在聽不下去,只得聽,燕玲說的故事跟倩蓮阿姨告訴他的故事,相差很遠,兩者兜不攏來。

  明咸並不期望燕玲對他說話坦白,然而她謊言說多了,可能連她自己都以為她說的事情是真實的,明咸心裡明白,但對她也無可奈何。明咸對燕玲說:「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是非曲直,很難判斷,妳一再提起,只增加自己的不愉快。」

  有一次她說到激動處,忘了她是在對誰說話。她說,左秘書搞上了她母親,轉過來便強暴她,這種亂倫的勾當,竟然由燕玲的嘴巴自己說出來,他並不同情她,反而覺得她是自願投懷送抱,不能怪她母親逼迫她。

  明咸很討厭左秘書,聽到她跟左秘書親密過,一見面就不喜歡,結果他還是娶了一個被左秘書強姦過的女人,又懷了這個人的孩子,老天真作弄人!

  燕玲是被弄髒了,每次他想跟她做愛,就像掉入糞坑,越掙扎越臭,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明咸強迫自己相信人性本善,認為燕玲生下來不會像後來那樣不知廉恥,她的一切作為是由於她所處的環境使然,遇人不淑,才會遭受到這種無情的蹂躪。燕玲並不好相處,為了家庭和諧,明咸相當容忍,什麼事,他都不跟她計較。

  當然明咸悔當初聽了倩蓮阿姨的話,娶了燕玲,他覺得既然娶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人生是不可逆的,他只好順著時間的河流把這條破損的船撐下去。

  明咸叫燕玲去董事長辦公室,是出於好意,想讓她生活好過一點,但她死也不肯去。

  「我不是叫你去辦公室當花瓶,我希望妳坐在那裡找特助聊天,她很會說話,一定會逗得妳樂哈哈。」

  「我不想打擾人家。」

  「妳在那裡,我隨時都可以看到妳。」

  「我知道。」

  「知道就跟我去公司走走,劉叔看到妳一定很高興。聽話,想辦法多跟別人接觸。」他好像在哄小女孩。

  「我知道你怕我待在家裡把身體養肥,變成胖老婆。」

  明咸聽燕玲這樣說,知道他的用心沒有白費,再加一把勁,就可以說動她。

  傻丈夫!

  燕玲經常對明咸說,如果他們還住在臥龍山莊的話,她還可以去後院花園裡修剪花卉,去後面山上的魚池餵魚,現在住在市區,她可沒有地方種花,也沒有地方養魚。

  明咸說:「那妳去學插花,在家裡插花。」

  燕玲說:「我不喜歡去外面跟人家混。」

  「這樣好了,我買一點材料,妳在家裡自己插花。」

  「插花是一種藝術,我不能裝懂,亂插,會被人笑話的。」

  「妳花一點錢請名師來家裡教。」

  「我不是跟你說,我學過了。插花流派很多,有什麼小原流、池坊,草月流,流來流去,我不曉得流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拜的老師不知道哪一流,上課的時候,聽不進去,我就胡思亂想。」

  「那麼妳創一派,自己去流,我幫妳起一個名字叫做燕玲流。我的意思是說,只要妳自己插著好玩,管人家說什麼,喜歡就好了。」

  「不過我比較喜歡栽花,栽栽花可以看到花的成長,領會到生命的氣息;插花則只看到花枝逐漸枯萎,被丟進垃圾桶裡跟其他的垃圾混在一起被人處理掉。」

  明咸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便幫他補充說:「妳的意思是插花跟養寵物一樣,都很好玩,玩膩了,就隨意丟棄,不管牠是死是活,我小時候看到人家處理貓或狗也是這樣,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但沒有人覺得這樣做不好。」

  「這樣對待動物很不人道,」燕玲感嘆地說。

  「對待花草也是一樣。」明咸補充說。

  「那麼我找個地方讓妳去種花,妳喜歡種哪種花?」

  「玫瑰花。」

  「聽說是晉朝有一個皇帝廣羅天下少女入宮,有一個少女,不願入宮,她就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嫁掉,結果觸怒了皇帝,派人把這對夫妻抓進宮裡,用水焢人肉,就像我們煮飯焢肉一樣,焢到只剩下骨頭,然後拿去花園埋了,後來從土裡長成花來,莖上帶刺,這就是玫瑰花的來源玫瑰花會刺人,不讓人家碰,妳怎會喜歡這種花?」

  「我喜歡玫瑰,並沒有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被你這樣一說,我看到玫瑰會覺得很恐怖,以後我再也不敢種這種花了,」她說。

  「我是在說神話,你還把它當真。」

  「我不喜歡這種神話。」

  「我只告訴妳,晉代有個皇帝喜歡玩女人,玩到變成白痴。天下鬧饑荒,臣子向他上奏,百姓沒有糧吃,他說,怎麼不吃肉?」

  「不要說皇帝,男人都是淫棍!唐老爺就是個例子,一有錢就亂玩女人,搞到最後,家人把他送進安寧病房。」

  「讓他安樂死!」

  「不是安樂死,」

  「打麻醉劑,讓他死掉,這樣處死他,還不是安樂死啊?」

  「換一個名目而已,好聽一點,還不是要他早一點死,依然是謀殺。」

  「就算是謀殺,那也是好事,省得活著痛苦。」

  「他哪裡痛苦,是老婆爭產,要他早一點走好處理。如果妳認為這樣死是件好事,我也沒有話說。因為妳喜歡玫瑰。」

  這跟喜歡玫瑰有時麼關係,你又在亂誣蔑人家,其實我才不喜歡玫瑰呢,」燕玲說,很生氣。

  明咸警覺到燕玲並不笨,錯看她了,談玫瑰諷刺她,她聽得出來,他趕快把話題轉到養魚的事。

  「如果你想養魚的話,我可以去買一個大魚缸,讓妳每天看金魚游來游去,甩尾巴,瞪大眼睛看著妳,像個……」

  「像個大傻瓜,」燕玲忍不住回嘴說。

  明咸本來是好心替她設想,說些鼓勵她的話,但她並不領情。

  「我叫妳做什麼,妳都不喜歡。我不曉得妳喜歡什麼?」

  燕玲說:「臥龍山莊後院的魚池都沒有人管,魚沒有人餵,不曉得會不會餓死。」

  「妳擔心什麼?魚自己會覓食,」明咸說。

  接著燕玲喃喃自語:「魚不會餓死,但花園噴灑大量的殺蟲劑,蟲會死光;如果蟲死光,鳥就沒有蟲吃,最後鳥也死了,我們再也聽不到蟲鳴鳥啼聲,春天來了,臥龍山莊惠變成了寂靜的春天。」燕玲說了些無厘頭的話。

  但明咸卻認為燕玲說了這些話是她擔心左秘書在逃,躲在臥龍山莊,沒有東西吃。

  明咸亂猜,卻忍不住說出來:「妳關心那個傢伙幹什麼?」

  燕玲愣了一下,覺得明咸太厲害了,連她心裡在想什麼,他都知道,呆住了,不想辯,裝得像個死人,不再說話。

  明咸很無奈,只好讓她去想念她所愛的人,不管那個人是誰?不想去追究,追究那個人是誰幹什麼?自討沒趣!

  燕玲躲進臥房睡覺,明咸認為那樣最好,讓她在睡夢裡去愛她愛人吧!愛誰,他都不管,就算她愛左秘書,那是她的自由,她要跟他做愛,做得痛快,那是她的事,他沒有感覺,他才不會因而吃醋呢!

 

 

2

 

  搬到臺北市區的新居後,明咸忙著公事,丟燕玲一個人在家,好像被幽禁一樣,沒有朋友,生活非常無趣。聽明咸說,欣君嫁給劉叔後,妻以夫貴,搖身一變,身邊經常聚集了一些商界的貴夫人,由她帶頭,到處冶遊。劉叔寵她,燕玲很羨慕。

  燕玲卻深居簡出,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明咸叫她加入欣君的群組,但她說:「我怕搶了她的風頭。」

  「妳管它什麼風頭,妳們是好姊妹,妳是董事長夫人,由妳當頭又怎樣。」

  「不對啦!現在她是我的後母。」

  「不管她是妳的什麼人,妳們感情在,談得來,我叫她來家裡陪妳,」明咸說。

  「她肯嗎?」燕玲說。

  「她不肯也得肯,」明咸說得很有信心。

  「好吧!我是有點想念她。」燕玲說。

  幾天後,明咸終於把欣君請到家來。兩人見面,看起來很高興,久未見面,一時沒有什麼話說。她們試了又試,終於勾起了以往的一些共同記憶,談出興趣來了。

  有一次欣君談到老董事長的好友唐老爺,欣君說,這個老頭子最近迷上了一個年輕的歌星,他用重金把她娶過來。

  燕玲說:「這個老不修,不怕死啊!」

  「那是妳說的,他自認為年輕得很,媒體沒有人罵他老不修,還稱讚厲害,年紀那麼大了還挺得住!」欣君說。

  「挺什麼?我看兩、三下就去見閻羅王了!」燕玲是在罵人。

  「有錢,就可以亂來,實在不像話;他還有好幾個老婆,妳知道嗎?」

  「聽說這個歌星是第八個。」

  「夭壽!」

  「他蓋了一棟大樓共八層,娶的老婆都住在一起,大老婆住一樓,二老婆住二樓,三老婆住……,每一個老婆住一層樓,住到七樓。」

  「頂樓沒有人住,就補一個。」

  「故事書裡有一個風流人物叫做柳樹春,他看到一幅八美圖,就想把畫中的八個美人通通娶到,這是小說,沒想到,現實中真有其事。」

  「那是滿足男人的幻想,就算他補滿了八個美女,他又能享受到什麼?」

  「爽啊!別人做不到,他做到了。」

  「他會想再娶一個嗎?」

  「看他會不會死,如果他不死的話,我想他一定會再娶一個。」

  「死不了啦!他天天吃補藥。」

  「笑話,吃補藥會補死人的。」

  「娶了新老婆進補。」

  「死老頭,該下十八層地獄。」

  「不要讓他死,叫他再娶一個,不過第九個老婆要住哪裡?」

  「住頂樓啊!」

  「沒有頂樓了,頂樓不是第八個老婆住進去了嗎?」

  「那他不會在頂樓加蓋一層啊!」

  「他不怕把樓蓋到天頂,成為巴貝爾塔?」

  「這個劇本是妳寫的啊?」

  「這樣說著,才有話說。」

  「不是說,巴貝爾塔倒後,人類的語言就亂七八糟,互不相通?唐老爺死了,八個老婆也會吵個不停,財產太多了,會告來告去。」

  「好了,今天窮開心,累了,我該回去了。」欣君說,站起來走了。

  第二天欣君再來,又是舊話重提。

  他說,唐老爺年紀大了,瘦得只剩下骨頭,還敢再娶年輕老婆,不怕新烘爐,新茶壺,熱沸沸,把他的骨髓吸乾了。

  「妳是在詛咒他早死,」燕玲說。

  「這種老不死的人,還那麼好色,教壞人家囝仔大小,叫他早死早出世,下輩子投胎。」

  「要死,叫他去跳樓好啦!」

  「從頂樓跳下來穩死無疑,八樓呢!」

  「那新娶過來的老婆怎麼辦?」

  「一起跳!」

  她們沉默了很久。

  燕玲忽然問:「欣君,妳最近有沒有再去找妳以前隔壁的阿搭?」

  「不能再找他了,我會被他搞死的。」

  「妳還怕什麼?妳還壯得很!」

  「不要笑,我可沒有那麼差。」

  「妳會不會想念他?」

  「那種粗人,我想念他幹什麼?」

  「他是妳的如意君啊!」

  「不要說那些,妳要把我當武則天啊!」

  「聽妳說妳玩得那麼爽,我很想親自體驗一下。」

  「拜託,妳是千小姐,千萬不要試。」

  過幾天欣君再來的時候,又換了一個話題,說起老董事長的另一個老朋友蘇老頭的家事來。

  「妳還記得蘇老頭嗎?他有一個女兒叫做小可愛,她唸幼稚園小班的時候,來臥龍山莊,妳就帶她去後院玩,兩顆眼睛很大,看人溜溜轉。媽說她歹眼!」

  「那是差不多十多年前的事了,後來我都沒有見過她,」燕玲說,「現在小可愛長得怎麼樣,我恐怕遇到了都認不出來了。」

  欣君興趣來了說:「聽說她很會唸書,唸的都是名校,後來又唸第一流的大學,很光采,蘇老頭得意得要命,蘇老頭碰到人就炫耀:『我女兒在唸研究所呢!』『應該找個好對象,嫁掉!』『還早呢!她還想拿個博士。』」

  欣君話鋒一轉,卻談到牛肉場,「我在那裡見過她好幾次。」

  燕玲大吃一驚,問道:「她去牛肉場幹什麼?」

  「找牛郎啊!」欣君說得很輕鬆。

  「這是什麼世界,小可愛唸研究所唸到牛肉場實習,她唸什麼系啊?」

  「那種地方誰都可以去,還管它唸什麼?」欣君說。

  「以她的身分會去那種地方,心理一定有問題,」燕玲說。

  「你說的沒錯,小可愛被指導教授性侵了,心理扭曲得很厲害,不能怪她,」欣君同情小可愛,這樣說。

  燕玲被嚇到了,罵道:「指導教授太可惡了!」

  「指導教授可惡,校長更可惡!」

  「妳在說什麼啊?」

  「校長不敢罵教授,倒罵起學生來,說學生行為不檢點破壞學校名譽,應該嚴懲。」,

  「這個校長是豬頭,」燕玲罵道。

  欣君也很氣憤,說不出話來。

  燕玲說:「拿學生開刀比較好辦事。」

  「校長是豬,」欣君也罵個爽,然後她告訴燕玲,學校如何處置這件事。蘇老頭覺得學校偏袒指導教授,不服,便向法院提告,法院判指導教授有罪,需要賠小可愛遮羞費六十萬元。事情應該到此告一段落,沒有,事情還沒有了,指導教授的老婆反控小可愛破壞家庭,也是同一位法官,根據刑法,又判小可愛觸法有罪,罰款六十萬元,錢又被指導教授的老婆拿回去。

  「我覺得很可笑,錢轉來轉去,最後又轉回指導教授的口袋裡,小可愛被他玩爽的,他一點損失都沒有。」

  「真是一場鬧劇!」

 

 

3

 

  過了好久,燕玲才跟明咸提起這件事。

  明咸跟蘇老頭是好朋友,小可愛的事,他比誰都清楚,朋友有事,會找他幫忙。燕玲知道他曾經為了這件事,找過律師,只是他在外面做事,回來不會對她說。

  既然燕玲開口問了小可愛的事,明咸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要說就說給她聽。

  「這個教授喜歡吃嫩草,小可愛不是第一個被他玩過的女生。他看到喜歡的女生,就用成績威脅,被他蹧踏的女生都不敢吭聲。」

  「這個指導教授是狼師?」燕玲說。

  「是狼師,不過用狼師來形容他不很正確,他來大學教書,是某個大頭派他來的,一進來就三級跳,沒幾年就升上教授,當系主任,後來設立研究所,就當所長,他的權力很大,他老婆也是當年學校的教職員,他看上,她不得不嫁他。」

  「他是什麼來頭?」

  「不必問了,用膝蓋想就知道,」明咸說。

  「他認為女孩子賤,可以任他踐踏,」燕玲說。

  「好啦!不要再說了,」明咸說,「我們在家高興怎麼說就說什麼,在外面,說話可要謹慎一點,不然會惹麻煩。」

  「聽說那個指導教授把小可愛壓在牆壁上,硬插進去。」

  「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說的,是欣君告訴你的嗎?」明咸問道。

  「她說小可愛怎麼不反抗?」燕玲又說。

  「蘇老頭也這樣問,小可愛說:『我怎麼不反抗?』,小可愛有反抗,但被侵犯了,說有反抗,誰相信?蘇老頭不能原諒他女兒犯姦,罵他女兒不知廉恥,給老祖宗丟盡了臉。」

  燕玲被明咸這樣一說,也覺得她說話沒有分寸,誣蔑了小可愛,換成她,她會反抗嗎?

  「蘇老頭把小可愛關進臥房裡,只有一張床,其他的東西都沒有,也不給她書看,也不給她寫東西。他說:『讀書有什麼用?書唸多了才會被指導教授玩,不然大學畢業就沒有事了。』他怪研究所是個妓女院,養了一大票教授是嫖客。」

  「要怪就要怪小可愛長得太漂亮。」明咸莫名其妙說。

  「什麼話,難道女孩子長得漂亮有罪啊!」燕玲反駁他說。

  明咸也不知道燕玲反駁他什麼?他回答說:「不是這樣說,我是說,如果小可愛長得像白痴,那麼她的指導教授會看上她嗎?」

  「就是大家都這樣說才會把小可愛逼瘋啦!」

  「她沒有瘋,只是受了冤屈,無處申訴,乾脆一了百了,才會用窗簾的繩子上吊。」

  「可是她上吊並沒有死,」燕玲好像要說小可愛上吊是做假的。

  明咸說:「蘇老頭把她送去醫院,醫生卻把她當作精神錯亂,關了起來。」

  「她有精神病嗎?」

  「醫生說有。」

  「醫生說有,蘇老頭就認為他女兒有,他女兒有精神病,他反而覺得心裡舒坦些,他女兒的犯行是生病的關係。」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燕玲抗議說。

  「這樣他心理壓力就會少一點。如果人家說他女兒怎麼那樣傻做出這種事來,他就說:『她有病嘛!』如果他說,他女兒被指導教授性侵,人家會說:『是你女兒自己嬈,』才會被指導教授性侵。」

  「鬼話連篇,」燕玲不能接受這種說法。

  明咸不喜歡說人家壞話,下面的事是後來欣君再來的時候告訴燕玲的。

  小可愛從精神病院出來後,就不可愛了。蘇老頭關不住她,讓她跑出來,到處趴趴走。她裝瘋賣傻,跑去找指導教授鬧事,指導教授看到她,拔腿就跑,小可愛在後面追,指導教授跑得跌跌撞撞,圍觀的學生看到小可愛越追越樂,拍手叫好,等到指導教授跑掉了,她才乖乖地回家。

  問題還在後頭,小可愛有錢,喜歡找牛郎,整天泡在牛肉場裡面,找一個愛一個,錢被挖了很多,蘇老頭很頭痛,拿她沒有辦法。

  明咸不喜歡欣君對燕玲老扯著這些無聊的事。

  「那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了,如果我不跟她在一起,可就沒有人理我了,」燕玲說。

  「那我帶妳去參加遊行,」明咸提議說。

  「遊什麼行?」

  「立鳳為了女權問題,發動示威,我們也去湊熱鬧。」

  燕玲一直提防明咸跟立鳳親近,沒想到他還那麼關心她的活動,令燕玲很無奈,決不會跟他一起去助陣,當然他的提議根本不會成行。

  明咸每天回到家,跟她吃過晚餐,便上床了,沒有什麼話好談的,夫妻就這樣生活著,不僅讓燕玲覺得毫無情趣,她想,如果她能夠跟欣君以及那些貴夫人混在一起的話,一定有趣多了。

  同樣明咸也覺得,如果他不在家,燕玲也無所謂。因此,他開始不定時回家,有時候找理由出差,一出差就是兩、三天。

  燕玲只好自己想辦法過日子。

 

 

4

 

  有一天明咸回來對燕玲說:「我找個時間帶妳去國外走走。」

  「我想去美國。」燕玲高興地說。

  她從唸大學起就夢想著去美國,那時流行一句話,「來來來臺大,去去去美國,她就生長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可是她趕不上潮流,因為他生在洪家,是唯一香火的傳人;她想要遠離家庭,獨自生活,根本不可能。

  俊鵬就看透了她這一點,妄說他要去美國留學,讓她以為他會帶她出國,就這樣她被他騙上床,雖然她是被騙,但她偷嚐了禁果,享受了一段短暫的男女歡愉,從此就像吸了鴉片,再也控制不住了。後來又殺出了一個情場高手的左秘書,把她從俊鵬那邊搶奪過來,她就在老董事長的掩護下縱慾無度。

  俊鵬又騙了欣君上床,去了美國,卻把她丟在臺灣,燕玲幸好沒有跟他糾纏下去,否則俊鵬不曉得要怎麼敲她一筆。

  雖然燕玲沒跟俊鵬去美國,但她對美國還是存著幻想可是她一談起美國,明咸卻對她潑冷水,說:「美國太遠了,坐飛機要十三個多鐘頭,我坐怕了。」他哪裡坐怕,他美國去都沒有去過,只聽人家這樣說,他就說他坐怕了。燕玲也沒有坐過飛機,但她知道他是推拖之辭;明咸不想遠渡重洋去那種他很陌生的地方。

  燕玲很失望,只能怨自己的命運不繼,老天從來不順從她的願望。

  「好啦!有機會我帶妳去美國。」

  燕玲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我們去美國,可要住久一點哦!」他哄她說。

  不管怎麼說,能去美國就好了。

  明咸說的是想移民,燕玲也知道那是不可能;他只說著好聽,騙騙她而已。

  明咸沒有明講,燕玲則傻傻地提議說:「我們去請律師幫我們辦,」她大概想當美國人,想瘋了。

  「看妳不想在臺灣住啦?」明咸問道。

  「我想換個環境。」

  「換個環境是可以,不過妳得考慮一個事實,美國謀生不易,生活並不好過。」

  「那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往美國跑?」

  「做美國夢啊!」他不得不提醒她說,「我告訴妳,等妳去了美國後,才會知道,還是臺灣好。」

  明咸又是道聽塗說,以俊鵬作為例子。

  「那個傢伙在臺灣照樣沒出息。」

  「妳把他看扁了,其實他是有兩把刷子的,如果他留在臺灣的話,大概不會那麼慘吧!」明咸又加了一句,「如果妳要去美國發展,就要年輕,能吃苦,還要身體好,萬一妳生病,醫不起,那可就慘了。」

  「照你這樣說,去美國的臺灣人不都死光了。」

  「不要那樣說,妳是在說氣話!我可沒有騙妳。如果妳想要在美國住下來,還有一個問題,妳要能忍受人種歧視,有色人種很難融入白人社會。」

  「你又是一大堆鬼話。」

  「不要被報章雜誌騙了,等去了那邊,妳才知道,美國那個地方不是妳聽到的那麼一回事。如果你說話不小心,犯了人種歧視,妳可要吃不完兜著走。」

  「又是嚇人的話,難道白人要把黑人殺光?」

  「我可沒有說黑人,我只說有色人種。」

  「更不可能。」

  燕玲不是白痴,明咸不要以為他是博士就可以欺壓她,燕玲不吃這一套的。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吃住問題,以我為例,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因水土不服,經常生病,一生病就想家,我想的是臺灣這邊的家。我看,去美國也是一樣。」

  「那個時候,你在臺灣哪裡有家,你扯到日本幹什麼?日本是日本,美國是美國,國情不一樣。」

  明咸想哄她,一下子就被她抓包了,她覺得他不想帶她去美國就扯到日本。美國是大陸,日本是島國,一個在西方,一個在東方,騙鬼啦!他們兩人折騰了老半天,他堅持去日本,最後她只好妥協,其實她只想離開臺北市區,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她說:「我沒去過日本,去看看也好,」這句話,明咸聽了,正中下懷,立刻說:「OK !去日本比較近,我隨時可以帶妳去。」

  「你哪裡有空?」

  「沒空也得騰出空來,去一趟日本,坐飛機才不過三、四個鐘頭,不要住太久,不會影響我的工作。」

  「那我們就去日本好了。」

  「下個禮拜!」

  「下個禮拜。」

  明咸向來說到做到,燕玲很高興。

  「那麼我們回臥房去吧!」

  要上床就上,燕玲沒有問題。

  近來明咸每次做事都無法滿足燕玲的慾求,只能意思到了就不了了之,幸好她還能體諒他工作繁忙,體力不繼,嫁了這樣一個丈夫,只好認命了。

  然而由於自尊心作祟,這方面不行,總抬不起頭來,燕玲不說,他很沮喪,對誰都威風不起來。

  婚後頭兩年,他希望能讓她生個兒子,她就是不懷孕,遵照名醫指導,閨房情趣盡失。不僅燕玲覺得生孩子是一種負擔,連明咸也覺得傳宗接代是作孽。何必多此一舉。

  明咸如約帶燕玲去日本旅遊,從羽田機場出關,搭JR到品川,他早就訂好了希爾頓大飯店,走出了火車站,就在火車站旁邊的巷子裡面。

  他們走進旅館裡面,櫃臺小姐都是日本人,卻都說英語。明咸叫燕玲去櫃臺辦理住宿登記。櫃臺小姐聽她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稱呼她是臺灣來的VIP,給她一間特別的房間,令她樂得不可開交,牽著明咸的手,由服務生帶上樓。

  她一進入房間,第一眼就看到客廳很大,擺了一套黑色沙發和一張茶几,靠窗的地方有一張高腳的桌子,上面擺著一個瓷器花盤,插著花,她學過插花,插花是日本特有的技藝,她看得懂,覺得很美。客廳除去擺設,剩下來的空間很大,足可以兩人跳起交際舞來。明咸討厭跳舞,而燕玲也不喜歡跳舞,她母親被左秘書帶去舞廳跳舞,跳到最後,舞廳跳到旅館,然後跳到自己家的臥房床上。她老爸眼睜睜地看到鳩佔鵲巢,只能忍了十多年,結果姦夫淫婦設計搶奪都林公司,好好的一個家被搞得雞飛狗跳,所以跳舞對她來說,是一種禁忌的遊戲,她引以為戒。

  燕玲走進臥房,看到臥房的空間很大,床是特大號,比king size還要大一點,睡在上面可以翻跟斗。床的旁邊是浴室,空間也很大。這家旅館是按照美國人習慣設計的,以日本人的眼光來看,簡直大到不可想像,連她從臺灣來的,也覺得這樣的空間,大到難以想像。

  她看呆了,她丈夫站在後面,把她推倒在床上,壓在她上面,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並沒有嚇到她,只是令她措手不及,亂了手腳。

  他草草了事,只為了要生孩子。

  然而她卻感到很迷亂,搞不懂他的想法,難道換了一個地方,他就變了一個人,日本會比臺灣更讓她有機會懷孕嗎?以前他要做這種事,都會先徵求她同意,今天他以這種霸王硬上弓的強暴方式,令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是有點生氣。

  隨後明咸滿足了他的性慾,便進去浴室沖洗,把身體弄乾淨,而燕玲身上沾滿了污穢的精液,仍然躺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起床,走進浴室。這時他已經沖洗好了,正要離開。兩人碰面,在那麼小的空間,身體都可以觸到,就是沒有說話。

  她也洗完了澡,走出浴室,看到他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盯著那盤插花發呆。她又回到床上,搞不懂他帶她來日本幹什麼?看他好像有事找伊藤先生,不是帶她來旅遊的?

  接下來還有好幾天行程,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玩的,她倒希望即刻回去臺灣,待在家裡比在外面遊蕩好多了。

  燕玲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明咸叫她起來,到外面走走,於是他們一起離開了旅館。這個地方她不熟,從一條通走到二條通,三條通,當然也走過其他街道,但她沒有去認路,名字都都記不得,最後走到不通了,很累,隨便找一家小吃店,吃了一點東西,便回旅館休息。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來訪,她還在睡覺,不想起床。

  明咸下樓見過客人,又上樓催她起床,說是伊藤先生一家人來訪,叫她也下樓見面。她覺得伊藤先生是她父親(老董事長)的老同學,未曾見過面,來訪是要拜見明咸,跟她無關,不想起來,讓她丈夫去應付就好了。

  燕玲仍然躺在床上殺時間,等明咸再上樓來,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先到浴室盥洗,化了妝,穿好衣服,等她下樓來,客人已經走了。

  明咸趕緊追出去,燕玲也跟在後面,看到一個老人、一個婦女和一個年輕人,走遠了。明咸向前跑了幾步,不追了,年輕人轉身過來向他招手,另外兩個大人繼續向前走,走到轉角,消失了。

  燕玲遠遠地看著年輕人,個子很高,不太像日本人的身材,明咸走過去,接近他,卻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不久那個年輕人也走到轉角,一下子消失了。

  明咸垂頭氣喪地走回來,挽著燕玲的手臂,回到旅館,沒有上樓,帶她去地下室餐廳用餐,兩人默默地吃著早餐。

  回到大廳。燕玲便上樓把行李提下來,看到明咸坐在大廳的長沙發上,神情落寞,她沒有問他話,自己去櫃臺辦理退房手續。

  兩人一起離開了旅館,走到旁邊的車站搭JR去涉谷。

  涉谷是一個鄉下地方,火車到站後,有接駁車來載他們。旅館建在半山腰,是古老日式的建築物,庭院不大,卻有假山、魚池和花圃。燕玲喜歡日本松,低低矮矮,針葉稀疏,有一種古意蒼勁的感覺。他們走進旅館裡面,燕玲不懂日語,說英語派不上用場,只好由明咸去櫃臺辦理住宿登記。

  他們把行李放好,趁晚秋白日還有些餘光,走出旅館,沿著山坡往下走,站在坡道上欣賞風景。坡道很陡,不好站,再往下走,才走了幾步,便往回爬上山來,走進旅館,看到一對老夫婦坐在大廳,明咸帶燕玲過去交際,但燕玲語言不通,沒有說話,明咸用日語只說了幾句話,回到原來坐的座位,外面的光亮漸漸地暗了,不久晚餐時間到了,燕玲先走進餐廳,從吧臺挾了幾塊紫菜壽司,舀了一碗味噌湯,找個位子坐下來吃。明咸又跟老夫婦用日語談話,一直沒有進來,她等了很久,才看到他走進來,並沒有去吧臺拿東西,便坐到她旁邊,愣愣地坐著,似乎有心事。她叫他吃點東西,他才從她的盤子裡拿了一塊壽司,塞進嘴裡,等她用完了餐,他就跟著她一起回房間。

  現在還是白天,沒有開燈,房間陰暗,窗前一棵大樹的濃密樹葉遮住了外面的景色。他們走進浴室泡溫泉,泡了很久,洗完澡,便上床睡覺了。

  天氣很冷,房間沒有暖氣設備,他們蓋上棉被,兩人抱著,不說話,也不做事,只抱著靠身體取暖。

  週遭非常安靜,沒有蟲鳴聲,沒有其他嘈聲,他們睡得很沉,直到天亮,才被鳥啼聲吵醒。

  這次旅遊的行程,本來規劃去東京參觀東京大學和皇宮,可是他們才下榻品川的希爾頓大飯店,就被伊藤先生查到了,帶著女兒和孫子來造訪,燕玲感到莫名其妙,很不痛快。明咸只好改變行程。

  涉谷是個鄉下地方,沒有什麼景點,明咸就帶燕玲去強羅搭纜車,又遇到旅館的那對日本老夫婦,他們也坐進纜車,剛好正對面,見面打了個招呼,彼此笑一笑,無法談話。一路上,也不再有互動,各自欣賞風景。老太婆對老公公說:「我們來過這裡好幾次,都沒有看到富士山這麼美,山頂沒有雲霧,青翠的山形全都顯露出來,山頂覆蓋著暟暟白雪,美麗極了,我們運氣真好。」燕玲雖然聽不懂日語,但她聽到富士山(Fujisan),美麗(綺麗kireina),光憑這兩個詞她就可以猜出七八分,不用人家翻譯。

  燕玲也很欣賞目前所看到的景色,可是她的心情一直好不起來,明咸也不想替她導覽,兩人默默地坐著,遊興不佳。

  回到旅館,又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退房後,旅館有專車送往火車站。他們要上車的時候,旅館的工作人員出來送客,明咸看到一個女工作人員,外貌不凡,不像做這種工作的人,畢恭畢敬地向每個要上車的旅客行禮,她身體彎得很低,頭髮著地。等大家上車後,明咸隔著窗玻璃看到她把頭仰起來,手撩著長頭髮,往後撥,露出秀麗的臉龐,他看呆了,這樣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孩怎麼會淪落在這個地方工作?車子開動了,送行的人一個一個回去旅館裡面,他的視線仍然停留在固定的地方,時間漸漸地流逝,空間漸漸地改變,然而這個美麗的影子卻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久久不曾消失。

  他們從涉谷回到東京,夫妻兩人對這趟旅遊,興趣全無,待在旅館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從羽田機場搭飛機飛回臺灣。

  明咸原以為出國會讓燕玲開心,沒想到,回臺灣後,他發現適得其反。而他才幾天沒有去公司,便出了問題。戴麗娥處裡不來,他只好親自下馬,無遐去管燕玲在家裡會不會感到寂寞。

  劉叔非常疼愛燕玲,有空就過來陪她。

  就在這個時候,明咸不在家,燕玲就問劉叔,伊藤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劉叔不是不想告訴她,他根本不知道,明咸在日本的時候跟伊藤京子有過什麼關係。

  其實明咸帶燕玲去日本是有目的,他暗中通知伊藤先生,他什麼時候會到品川,下榻希爾頓大旅館,希望能見到他妻子伊藤京子和他兒子。果然,第二天,伊藤先生就帶著女兒和孫子來訪。明咸卻沒有告訴燕玲,燕玲看到那天的情形,不用猜,就看得出來,早安排好了的。

  燕玲不知道明咸在日本有過女人,她嫁給他之前,沒人告訴過她,她只知道他在臺灣,曾經有過戀情,他愛過立屏,立屏卻被阿騰搶走了。燕玲跟白薇也熟的,她只知道倩蓮阿姨曾經替明咸做過媒,但白薇不肯嫁給他。燕玲覺得這兩個女人,倘若目前要跟她搶丈夫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不會把她們放在心裡的。

  但日本的伊藤京子她就不敢輕敵了,問題是出在她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要跟一個幻影搶丈夫,那可是庸人自擾了!

  他們才從臺灣來到日本,第二天一早伊藤先生就帶伊藤小姐和伊藤孫子到他們下榻的品川希爾頓大飯店。

  燕玲認為伊藤先生一家人來訪,並非偶發,一定人事先有通知伊藤家的人,他覺得被騙了。明咸是有婦之夫,不是光棍,倩蓮阿姨這個婊子真會騙人,還說幫她找了一個點燈仔火也找不到的好丈夫,叫她一輩子依靠他。

  

 

5

 

  臺中的工程進行得很順利,戴麗娥帶著特助去臺中視察,去了好幾天,董事長辦公室只剩下秘書一個人。秘書坐在小房間外面;明咸坐在小房間裡面,即使小房間的門洞開,秘書也看不見明咸在裡面做什麼,他在公司裡一直存有戒心,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覺得有人在監視,所以他做什麼事都很謹慎。

  現在小房間裡面沒有其他人了,明咸做了一點事,閒下來就想到白薇。他就趁這個時候,拿起電話打到黎波。接電話的是小妹,他聽到聲音,嚇了一跳,趕快把電話掛斷。

  等他掛斷電話,心情很不安。他要找的是白薇,怎麼接電話的會是小妹?

  他想了一想,笑了起來,難道如猶太諺語說:「人一思想,神就發笑」嗎?雖然他不信有神,但他這時確信有神在哪裡,神在發笑,他也在發笑!他一想到白薇,小妹就出現,是不是他跟白薇做那件事,小妹就出現了?真怪!

  是不是他在小房間跟白薇幹了壞事,被小妹看到了,有把柄抓在她手裡,不能把她封口,雖然她不說,但他心裡還是毛毛的。

  搞不好劉叔有透視眼,能夠看到他跟白薇做了壞事,怕他們繼續再糾纏下去,等事情爆發開來,可不好看,趁黎波那邊需要人,把她調開了,也讓小妹跟了過去。

  「小妹還在唸高中,也快畢業了,是不是還想唸大學?」他想著,「如果她還想唸大學,我可以資助她。這個小女孩靠得住。」

  他忽然想到,他一直不敢任用自己的親人,怕人家說話,不過小妹算不算他的親人?應該不算吧!白薇升上協理,不是他任命的,升上協理也是件好事,薪水多了很多,這樣一來,她老公不敢說要跟她離婚吧!

  公司員工很嫉妒白薇高升了,說她是「賣肉的」,明咸聽到人家這樣說,很替白薇打抱不平,但他能說什麼?他又不敢指著說話的人的鼻子罵:「你們這些豬,吃飽飯只會說人家壞話,滾回去找老婆餵奶!」如果他忍不住真的這樣罵出口,那不是落人口實,說他:「對號入座嗎?」

  他放下電話,才覺得他心虛什麼?小妹不會說他,幹嘛他不敢跟她多說幾句話?

  明咸有點後悔。小妹在董事長辦公室跟他共事多年,他對她很好,該問候她一下,卻把電話掛斷了,機會一失,再也無法挽回。

  明咸打電話找白薇,是想問她有沒有懷孕?他真是多此一舉。後來他自己想想,如果她懷孕,立刻謠傳滿天飛,不會到現在還無聲無息。

  他打完了電話,仍然坐在辦公桌後面有靠背的椅子上,想靜一靜,沒多久,又想起李副總去黎波那邊已經很久了,他都不曾打電話給他,不曉得他在那邊管理得好不好?很想問候他一下。猶豫了很久,沒打。他也很想知道他表弟阿禾當了廠長表現得如何?能不能勝任這個工作?劉叔經常取笑他自視很高,看不起人,要他自我反省。這是他恩人的勸告,他不敢不聽,他也自我反省過,是不是他真有這個問題?

  人是不是真有靈犀一點通?他想念李副總,李副總打電話過來了,恭敬地說:「董事長好。」

  「好久沒有跟你說話,你在那邊好嗎?」

  「很好,沒有什麼大事,員工的情緒安定下來了,都很認真做事,這裡的情況很好。」

  「要不要我支援你什麼?」

  「不必啦!」

  明咸放下電話,想再打電話給白薇,不敢再打,不曉得要對她說什麼?就算真的有話想跟她說,在電話中,他也不敢說出來。

  「她大概沒有懷孕吧!」他自我安慰一番。

  白薇確實沒有懷孕,明咸放下心來,不再為這件事擔心了。

  他想一想實在可笑,他跟白薇發生關係,雖然不是想要試試看,他能不能讓女人懷孕,但發生關係後,他卻很希望她就這樣懷孕,證明燕玲不能生孩子不是他的問題,他是有卵的;然而事發後,他卻一直擔心白薇真的懷孕,傳了出去,他不好做人,心裡很矛盾。

  明咸站了起來,想去找劉叔談談,秘書卻打電話進來,說程副總求見。

  程副總進來了,明咸對他說:「我正想找你。」

  程副總聽他這樣一說,愣了一下,是他有事要找董事長,怎麼反而是董事長要找他?

  「我剛剛才跟李副總通過電話,黎波那邊員工的情緒穩定下來了,作業很正常。」

  明咸不想讓小房間外面的秘書聽到他們在談什麼?他就請程副總坐到小房間中間來賓坐的沙發,離開小房間門口遠一點。倘若戴麗娥在的話,程副總不會找他說話的,一定有什麼不得不找他報告的事情。

  他們還沒開口談話,秘書就端茶進來,將茶盤放在茶几上,就出去了。他示意程副總自己端起茶來喝,就在這個時候,程副總從西裝內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折疊了好幾折的紙遞給他,明咸也端起茶杯來,順手接過來,把紙塞進褲袋裡。

  「這幾天天氣變好了,」明咸說。

  「是啊!春天到了,你有沒有打算去什麼地方走走?」程副總順著他的話說。

  「如果我在日本的話,我會去京都看櫻花,」明咸放大音量說,很明顯,他是說給小房間外面的秘書聽。  

  於是兩人開始唱起日本童謠來:

 

春が來た、春が來た、どこに來た。

山に來た、里に來た、野にも來た。

 

花が咲く、花が咲く、どこに咲く。

山に咲く、里に咲く、野にも咲く。

 

鳥も鳴く、鳥も鳴く、どこに鳴く

山に鳴く里に鳴く野でも鳴く。

 

  程副總的年紀跟劉叔差不多,年輕的時去過日本留學,光復前就回來臺灣,在一家日本人開的商社工作,他說日語比說國語流利得多了,可是他在公司裡只能說國語,說起來詰曲聱牙,詞不達意,遇到有一個倒楣的員工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就火冒三丈,罵出口說:「馬路野郎,こんくりと!

  程副總當然不敢罵明咸「馬路野郎,こんくりと!」,兩人唱完了歌,便用熟練的日語說起話來。

   程副總關心地問董事長說:「副董事長帶著特助去臺中視察,這裡沒有人幫你忙,要不要我去找人來陪你。」

  明咸知道程副總是要找白薇過來,這位老臣真的對主子非常忠心,連它他的心事都猜得出來,令他非常感動。

  明咸用國語大聲說:「等她們回來再說吧!」

  小房間外面的秘書不懂日語,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程副總問道:「副董事長跟特助要留在臺中幾天?」。

  「我不清楚呢!」明咸回答說。

  「那麼,我去總經理那邊一下,」程副總說著站了起來,離去了。明咸仍然坐在原來的座位,想從口袋拿出那張折了幾折的紙出來看,手伸進去口袋裡掏,卻拿不出來,這時聽到小房間外面,程副總跟秘書的談話,忽然覺得身體不太對勁,等程副總跟秘書的談話斷了,他再也坐不住,拿起電話來打回家,聽到燕玲說:「欣君在這裡,你要不要回來。」

  公司沒有事,回家也好,他便交代秘書說他要先離開,如果有事,請找總經理就好了,不必找他。

  明咸回到家,一進門,欣君就衝過來抱他,在燕玲面前,她竟然表演這種外國禮節,太過熱情了,他很不習慣,也很尷尬。

  他也坐下來,在客廳裡談話,提到戴麗娥,他問她們兩人認不認識這個人。

  燕玲沒有表示意見,但欣君卻說:「我在唸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這個話題就談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明咸也沒有別的話題可談,想起戴麗娥提到俊鵬,便說:「俊鵬在美國混得很不好。」

話才剛說完,欣君便像瘋子發起飆來,破口大罵俊鵬,聲音大到鄰居都聽得見。

  明咸怪自己多嘴,不好意思叫她小聲一點。欣君說:「這個騙子把我的錢騙光了,還要我等他學成歸來,帶我去美國,結果呢?他什麼學位都沒有得到,也沒有找到工作,窮哈哈的,雙腳夾一個卵葩,回來騙錢。」

  燕玲曾經對明咸說過,欣君在大三的時候就跟俊鵬同居了。因為倩蓮阿姨替她在銀行存了一大筆錢,被俊鵬知道了,這個傢伙就想辦法把她的錢騙光。」

  「俊鵬這個人無才無能,長得又不帥,說一口破英語,去美國撞騙,哪個女孩子會看上他?」

  欣君一時激動,痛罵俊鵬很久,罵夠了,發現她在人家的家裡發飆有些失態,很不好意思;所以她坐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悄悄地離開了,燕玲沒有送她。

 

 

6

 

  俊鵬在人格上確實有缺點,愛說大話,亂給承諾,為了出國,把欣君的全部的存款騙走,讓她一個人留在臺灣幻想著有一天他會回來帶她出國。

  俊鵬並沒有履行他的承諾,令欣君失望透頂,她對明咸說,俊鵬最早並不是追求她,他探聽到燕玲是都林公司的董事長的千小姐,就死皮賴臉地追求燕玲,利用他是系務助教,跟新鮮人接觸最多,剛入學的女生,以為他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就利用這一點權勢,把誤入叢林的小白兔擄獲住了。燕玲也是這樣傻傻地成為他的獵獲物。有一天他用摩托車載她夜遊,到處玩,玩到凌晨才回到住處。

  老董事長聽到欣君說她半夜未歸,連夜從臥龍山莊趕過來她的住處,看到她跟俊鵬嘻嘻哈哈地上樓來,打情罵俏,一副放蕩的模樣。氣得把她帶回臥龍山莊,監禁起來。

  不久發生了都林事件,老董事長被抓,老董事長夫人叫燕玲回到學校找欣君。

  俊鵬就趁燕玲極度恐慌之際,又帶她去鄉下的旅館跟她玩人肉皮球玩了一整天。

  所以有一年俊鵬以歸國學人的身分回來參加國是會議,透過官方推薦,卻沒有人想用他,。在臺灣待了一陣子,混不出什麼名堂來,他就把腦筋動到燕玲身上,跑去林波公司(都林和黎波合併的公司)找董事長王明咸。俊鵬從公事包裡面拿出了幾張淫照,向明咸勒索。

  淫照裡的女人是燕玲,俊鵬以為明咸看到他妻子丟人現眼會很不自在,怕淫照洩漏出去,會拿大筆錢贖回去。沒想到,明咸不動於衷,叫警衛把這個臭傢伙攆了出去。

  燕玲一再被人偷拍,明咸看到的燕玲的這類淫照可不是第一次,她被偷拍的次數可多了,可是他每次看到淫照,都面不改色,半聲不吭,把淫照帶回家,偷偷地放在臥房的床頭櫃上,讓燕玲自己去發現。

  淫照是合成的,用燕玲的臉,跟別的女人的下體連接,俊鵬的剪貼技巧很不好,一看便知,不過這種淫照流傳到市面,對林波公司的董事長的聲譽,殺傷力還是很大。

  同樣是俊鵬到處撞騙的事,欣君也打電話給燕玲,告訴她說,這個傢伙竟然也敢跑去九畹町找她要錢。欣君知道打不過他,叫她三個兒子合力把這個臭傢伙推下山坡,讓他像皮球滾下山去。

  就在同一天,燕玲也接到俊鵬打來的電話,說他正在籌備一家科技公司,需要大筆資金,希望她投資,穩可賺大錢。他要來家裡找她,她叫警衛不能讓他進來。

  俊鵬在臺灣全面被封殺,死路一條,只好摸摸鼻子,回美國去了。

  明咸對燕玲過去所作所為,很難堪,但娶了這樣一個妻子,命也,只好忍了;他不發脾氣,也不會罵她,就讓她自己去臥房拿來看。

  這次燕玲倒是很聽話,進去在臥房裡待了很久才出來,可能思考如何應對。她出來的時候對明咸說:「照片裡的小女孩根本不是我,」她乾脆把衣服脫光給他看,她的胴體像維納斯雕像,但他不敢看,他害臊,但她老神在在,大有事實勝於雄辯的態勢,「你看,是我嗎?淫照是剪貼的。一眼就看看出來。」到此為止,事實勝於雄辯,明咸不再深究了。

  過不久欣君就打電話來,告訴他說,俊鵬在美國是靠救濟金生活的,根本不是什麼歸國學人。「那是騙人的,他在美國並不好過,這個人到處撞騙,不值得同情,如果你同情他,他會利用你的名義去找別人借錢。」所以從此明咸不想再理俊鵬,也不想談他,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再也沒有人提到他了。

  戴麗娥從臺中回來,明咸鬆了一口氣,現在公司的大小事都交給她處理,他的工作輕鬆多了,隨時可以跑回家陪燕玲,劉叔看在眼裡,明咸那麼愛他心疼的女兒,感到很安慰,現在白薇也不在明咸身邊了,他不再擔心明咸會去找白薇,或者白薇過來糾纏明咸,而戴麗娥看起來,志在事業,對兒女私情似乎沒有興趣。

  劉叔可得意了,他有好幾個女兒,究竟還是偏愛燕玲,他把燕玲嫁給明咸,雖然是倩蓮阿姨的主意,但他很滿意,燕玲嫁對人了。劉叔扶持明咸成為林波公司的董事長,是有目的的,顯然他目的達到了。

  倩蓮阿姨替他生了立屏和立鳳兩個女兒,他越來越懷疑這兩個女兒不是他親生的。但他百分之一百確定燕玲是他親生的,因為思敏受孕,肚子鼓起來,到分娩的整過程,他都守在旁邊,除非嬰兒被人家調包,否則如假包換。

  劉叔一生最難忘的是都林事件帶給他的災難,他的命差一點被報銷掉,事業也差一點被搶走,雖然後來又奪回來,但災後重建卻相當辛苦,一則他是保外就醫,活動被限制住,躲藏在九畹町很久,老董事長和左秘書就趁機把公司搞到成為一個空殼;一則倩蓮阿姨被高揚糾纏住,在他休養期間,天天看著妻子濃妝豔抹,被高官派來的車子載走。

  劉叔問倩蓮阿姨說:「妳是不是愛上了這位權傾一時的將軍?」

  她否認。

  「那妳可以不去跟他約會嗎?」

  「不行!」

  劉叔很氣,卻不敢罵她,只能指桑罵槐,說她替他生了一隻小黑熊,讓他被人家嘲笑。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高揚被處決,倩蓮阿姨失蹤之際,劉叔躲在九畹町成為孤家寡人,沒有人敢跟他往來,只有綺弘會上山看他。有一天他們談到錦隆。綺弘說倩蓮阿姨利用美色誘惑她哥哥出售九畹町這塊施家祖先留下來的地,現在她是沒有錢,如果有錢的話,她很想把它買回來。劉叔不管她怎麼說決不會賣還給她,這塊地是倩蓮阿姨買來的,在山上蓋房子,建立了世外桃源,也讓他們一起共渡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綺弘聽了,嗤之以鼻,她說,當年倩蓮阿姨請她哥哥幫她蓋房子,兩人白天在山上工作,晚上就睡到山下她的家,兩人同床共眠,親密得如同新婚夫妻,因此倩蓮阿姨懷了孕,但錦隆早就被列入必須消滅的臺灣精英的名單之中,不得不亡命日本。本來他們兩人一起去基隆準備偷渡,沒有偷渡成功,後來她哥哥一個人跑掉了,獨自偷渡,留下倩蓮阿姨在九畹町,生下了立剛。

  立剛是施家的子孫,綺弘阿姨希望能夠讓她領回去認祖歸宗。

  劉叔聽了非常生氣,他說:「立剛人在美國,妳要嘛就寫信告訴他,說清楚,講明白,看他有沒有意願回來當你們施家的子孫。」

  雖然女人放蕩是個人的行為,但做丈夫的,知道妻子偷漢,即使心胸再曠達,即使面對親朋好友用同情的話安慰他,聽起來也覺得是在諷刺他,實在很受不了,況且娶了妻子專門替別人生孩子,斯可忍,孰不可忍。有人對他說:「把妻子休了不就結了嗎?」事實上,這種問題,並不是那麼容易解決。

  劉叔忍受倩蓮阿姨偷漢已經忍受了很久。他很在意立勤在他身邊,被人家看出來不是他血統,所以倩蓮阿姨乾脆把立勤、立剛一起送去美國,遠離他們,解決了這件令人尷尬的事,那時劉叔很捨不得立剛離開他,因為他以為立剛是他親生的,想要培養兒子繼承事業,沒想到,立剛竟然也是別人生的。

  劉叔以為他很照顧綺弘,幫她起家,給了她不少錢財,然而她這個人,克制不了貪念,看劉叔有錢,只要把他打成匪諜,成案,她就可以獲得三分之一財產,不用說這一輩子吃不完,連下半輩子也不愁吃不愁穿,子孫代代榮華富貴。

  然而劉叔一直不知道綺弘是線民,以為他一手把她拉拔長大,會對他感恩不盡,結果不是那麼一回事,她跟他親近,是為了掌握他的行蹤,隨時向有關單位通報,目的是要劉叔再回去坐牢。另外一件很忘恩負義的事是他幹的,高揚垮臺,倩蓮阿姨上躲藏在九畹町山,她立刻通報軍警把她抓走。

   令劉叔最不能忍受的是綺弘向他報料,說倩漣阿姨跟她哥哥有染,而且說:「小少爺是我哥哥生的。」

  稱呼立剛小少爺是她認阿妗作乾女兒的時候學來的,她覺得這樣稱呼立剛很討阿舅喜歡,果然她夫婿官運亨通,一路都有人提拔

  本來劉叔準備把事業傳給立剛,聽綺弘這麼一說,便打消頭,他認為幹嘛把他辛辛苦爭來的事業送給外人。他知曉立剛不是他生的,就起了連鎖反應,他早就知道立勤不是他生的,現在連立屏、立鳳他都懷疑不是他生的,實在很糟糕,

  劉叔從此沉溺在酒色,明咸怎麼勸都不聽,還又拉他陪他喝酒,玩女人。明咸經常開玩笑地對那些在歡常進出的人說:「有志一同。

 劉叔有這麼一個關心他的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很令他感動,他認燕玲是他親生女兒,才是他事業的繼承人,明咸是他真女婿,,希望明咸跟燕玲能夠替他生一個好孫子,每次老董事長罵明咸不能生,劉叔不敢開口說話,其實他心裡也這樣想。

  公司合併後,明咸要處理很多事情,千頭萬緒,他無暇去管別的事,很久很久才想起了程副總曾經給他一張紙,簡單地寫了幾個字,提醒他要小心外來的勢力;還說,戴麗娥帶特助去臺中,是要擴張勢力,要把魔手伸入興南建設公司,珍妮打電話向他求救,透過他,把這個信息轉告給董事長。

  「我們怎麼辦?」燕玲問道。

  「我們一起去臺中看看,」明咸說。

  燕玲不肯跟他去臺中,她討厭珍妮,但他不敢強求,臺中不能成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明咸根本不想處理戴麗娥的事,他認為戴麗娥是個人才,對公司幫助很大,不但不聽讒言,反而更重用她。別人亂放砲,他也置之不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