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得怪怪的
1
日子過得很無聊,也很屈辱,北莊的人都對他很敵視。黃襄理走後,銀行只剩下兩個女職員,他不得不走出小房間,到櫃臺看頭看尾,他對屬下相當巴結,客戶看起來似乎有點奇怪,不過一切如常,的確無須再增加人手。
他一個人獨居,相當寂寞,不免夜半難眠,他有時會想起小藝旦,是不是去把她贖出來,接來北莊同居?他已經不在乎阿秀嬸和阿娟的看法了。他找了一個禮拜六下午,跑去新北投。天下著大雨,他提著雨傘,爬坡走到小津旅舘,但門是鎖著的,前院的桃花已經謝了,入口處有一個告示牌寫著:「停止營業。」
他站在路邊看了很久,然後沿著原路慢慢地走下坡。到了火車站附近,實在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在附近找一家旅舘走進去,正巧,迎面而來的是那位曾經侍候過阿富的老藝旦,見到舊相識,一陣欣喜湧上他的心頭。
「劉經理,久違了,」老藝旦也很高興地說。
久違了,老藝旦用這種古雅的日語歡迎永清,讓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還好,他很機靈,立刻用類似的用語,很不順暢地跟她寒暄起來,接著旅舘的經理也過來了,非常客氣,指示她帶他進去一個小房間。
房間的大小約四張榻榻米大,只夠兩個人躺下來睡覺,但永清來這裡的目的不是要嫖妓。天氣很冷,他們在房間裡擺一個深藍色瓷器的大火爐,火爐裡放著一個鐵架,把陶製壺撐在炭火上燒。他盤著腿坐著,老藝旦則跪著,面對面泡茶、聊天。
老藝旦的年紀並不大,才不過三十歲出頭,倘若以這種行業來說,她算是老了。雖然她仍舊保有相當的姿色,但那種荳蔻年華所具有的誘人氣質,卻因毫無節制的淫亂生活,使她的容貌已經像一朵快要凋謝的花朵,色與香都消褪了。她是科班出身,歌唱跳舞都很精湛,可是現代人不欣賞那些技藝,來這裡的目的,只是享受肉體的歡悅。
「劉經理,我覺得你跟別的客人很不一樣,為人正直,善良,你對小薰子的憐愛很令我羨慕,」老藝旦說得很誠懇,並非有意恭維他。
「上次我要離開的時候曾經對小薰子說過,叫她等我,我一定會再回來帶她走,然而這些日子我剛好碰到家裡有事,耽擱了。沒想到,小津旅舘會歇業了。」
「現在旅舘很難經營,來這裡的人越來越少,小泉先生就是撐不下去才會把它賣掉。」
永清並沒有告訴老藝但這家旅館是他買走的,卻急著問她說:「不曉得小薰子目前在哪一家旅舘?」
老藝旦並未立即回答,從火爐裡把水壺提起來,用熱水沖洗茶盤裡的小茶壺和小茶杯,然後從裝茶葉的小圓筒抓了一小把茶葉放進小茶壺裡面。第一次沖水倒掉,再沖一次又倒掉,等沖第三次的時候才分別倒在小茶杯裡,恭敬地請他品茗。
永清端起了小茶杯,出聲地咂了一口,然後放在茶盤上,再一次問老藝旦小薰子的下落?
老藝旦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到底小薰子發生了什麼事?」他焦急地問她說。
「我早就知道像小薰子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一定會有人關心她。劉經理,你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本來小薰子也跟我一起在這家旅舘,後來她離開了。」
「他去什麼地方?」
「劉經理,戰況越來越激烈,國家需要男孩子去從軍,同時也需要女孩子去慰安他們。就在前一個禮拜,小薰子就被徵召去當慰安婦了。」
「當慰安婦?」
「是的。」
「那不是由一家私人公司招募的嗎?小薰子幹嘛去應徵?」他激動地問道。
老藝旦不敢再說什麼,忙著泡茶,等他情緒稍微平息下來,她才說:「劉經理,小薰子曾經跟我談到你們之間的事,我真替她高興,她說她即將有個好歸宿,但事與願違,國家有難,政府把她召喚去了。」
永清終於明白了,這是政府假借民營的會社(公司)去徵召婦女充當慰安婦,像小薰子老早名列其中,不去也不行,她也像阿富一樣,立刻被送去南洋,現在身處異域。
「劉經理,我想小薰子知道你在關心她,一定會有勇氣活下去的。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不久她就回來跟你團圓,希望你也要保重。」
那天晚上永清就跟老藝旦住了下來,愛屋及烏,他在她的懷抱裡,回味著小薰子的溫柔與熱情,透過老藝旦的愛撫,漸漸地沉迷在如夢似幻的歡愉之中,愛情是個捉摸不定的東西,阿娟在阿秀嬸的控制之下,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夫妻了,他何必為著一個有名無實,或者說,不存在的丈夫之名,守著貞操呢?
2
銀行的業務越來越少,幾乎到了沒有客戶問津的地步。阿桃負責總帳,阿冬負責櫃臺,每天到了下午兩點就把門關起來結帳。這時永清就會從小房間走出來,看看阿桃打算盤,看看阿冬數錢,他總是想找個機會跟她們說話,兩人都在忙,可是他實在忍不住,便開口說:
「阿桃,你先生有沒有來信?」
「沒有,」阿桃說話的時候,怕分心,結賬結錯了,頭都不敢抬起來。
「他派去哪裡啦?」
真囉嗦,他的問話影響了阿桃的工作,她只好抬起來說:「菲律賓。」
然而他仍然不死心,在櫃臺裡面轉了一圈,也跟阿冬聊了幾句,然後又回來對阿桃說:「你兒子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後天。」阿桃回應著。
「我猜的沒錯,我已經叫阿丁叔做了幾個麵龜,下班妳自己過去拿,」他得意地說,好像他很懂得怎麼對待員工。
「經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麼承擔得起,現在大人都沒有東西吃了,小孩子還做什麼生日?」阿桃終於把工作停了下來,對他說。
「阿桃,孩子做生日,大人也可以沾點喜氣,即使日子不好過,還是要過啊!我這麼一點點東西是給小孩子高興的,不要想太多啦!」
「謝謝啦!經理,昨天我婆婆才在說,她很想吃麵龜,沒想到,做夢也能成真。」
「當然有夢最好,後天多給妳婆婆吃一點。」
麵粉是進口的,戰爭期間,麵龜不是人人吃得起的珍品。
阿桃又低下頭來認真地打著算盤,可是永清還是閉不了嘴,又說:「阿桃,後天把兒子抱過來,我們來幫他慶生。」
「經理,時機歹歹,不要這樣做,太過囂張,外面的人看了會眼紅,」阿桃說。
「這是我們銀行裡的事,干他們什麼事!」
他又在櫃臺裡面轉了幾圈,然後站在阿桃前面。結果阿冬突然插嘴說:
「經理,你的記性真好,連阿桃兒子的生日都記得那麼清楚?」
他轉過身來對阿冬說:
「妳還記得嗎?去年這個時候,阿桃送雞酒油飯來這裡,大家不是吃得很高興嗎?」
「那是我兒子的週歲,我先生一時高興叫我婆婆煮些雞酒油飯給大家吃,」阿桃解釋說。
「今年妳先生不在,我們就沒有油飯雞酒可吃了,」阿冬說,害得阿桃聽了眼眶都紅了起來。
永清怕再談下去,傷了阿桃的心,便走到阿冬那邊。阿冬已經收工了,在等阿桃結完帳,一起下班,於是永清問阿冬說:「今天有幾個客戶?」
「才五個。」
今天他很想說話,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阿冬,妳下班回去,晚上都在做什麼?」
「睡覺呀!」
那時的女孩子不管有沒有上班,到了晚上,就待在家裡。北莊只有一條街,商店都集中在大廟附近。到了天黑,大廟口的小吃攤很早就收攤了,其他的地方就是田野,沒有什麼地方好去。
「你什麼時候結婚?」他問阿冬。
「不曉得!」
「不是下個禮拜三嗎?」
「我未婚夫上個禮拜收到召集令,馬上就要去當兵,婚期只好延期了。」
又是徵兵!
永清心裡突然恐懼起來,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都被抽去當兵,只有他例外,他想北莊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權貴。
永清又躲進小房間裡,把桌上那本德富蘆花的《不如歸》拿起來看,才看了兩、三段,就把書合起來,又走出小房間,看阿桃和阿冬已經收工了,下班的時間未到,她們不好意思離去,還坐在那裡聊天。
「沒事可以先走,」永清又提醒阿桃說,「記得去對面找阿丁叔拿麵龜。」
她們都走了,他又回到小房間裡面,現在沒有人會打擾他了,他可以靜下心來看一點書。他聚精會神地看著下面這段文字:
武男は浪子の左手を執りて、吾唇に當てつ。手には結婚の前、武男が贈りし金剛石入の指環燦然として輝けり。
二人は暫し默して語らず、江の島の方より出で來りし白帆一っ、海面を滑り行く。
浪子お淚に曇る眼に微笑を帶びて「癒りますわ、屹度癒りますわ──あゝあ、人間は何故死ねのでせう!生きたいわ!千年も萬年も生きたいわ!死ぬなら二人で!ねエ、二人で!一「浪さんが亡くなりば、僕も生きちや居らん。
永清看到這裡,抬起頭來,眼前又浮現出小薰子的倩影,也許現在她在南洋的某個地方,正看著大海,遠望著臺灣,正在思念著他呢!
於是他又站了起來,再度走出小房間,辦公室已經沒有人了。他想該吃晚餐了,走出櫃臺,正想開門出去的時候,忽然躊躇了一下,「其實我不餓,不吃算了,」然後又回到櫃臺裡面,走進小房間,坐下來看書。
他若有所感地又翻到第一章,從頭唸起,深深地被那優美的文字吸引住了,他低聲唸著:
上州伊香保這個地方是以溫泉聞名於世,在千明旅舘的三樓,有一個婦人年約十八、九歲,揭開窗簾眺望著夕陽照耀下的景色,她梳著一個風格高雅的圓頂髮髻,穿著一件附有草色繩索的小縐綢外套。,有一張蒼白瘦削的臉,眉頭微微皺起,臉頰冰冷,雖然這些可能是瑕疵,但她是一個瘦弱、纖細、安靜的人。 這不是在北風中誇誇其談的梅花,也不是在縹緲的春天裡如蝴蝶般飛舞的櫻花,而是在夏日黃昏裡散發著淡淡香味的月季花。
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經理」,他抬起頭來,看到阿桃站在小房間的門口,手肘掛著米籃仔。她說:「我婆婆叫我送一點雞酒油飯來。」
他站了起來迎接她。
她走進小房間,把米籃仔放在桌上,掀開米籃仔的蓋子,裡面有一大碗公的雞酒和一小碗油飯。
「哦!油飯,」他喜歡吃油飯,高興地說,「現在糯米很難買到,妳去哪裡弄來的?」
「我娘家種田,種了一點糯米,送我一包,這是去年剩下來的,」她說。
阿桃想把米籃仔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桌上,但桌上堆著一疊書,和一本攤開來正在看的書,沒地方好擺。他說:「這些東西還是帶回去給妳婆婆吃,難得有這麼好的東西。」
「我婆婆已經吃過了,這些是她叫我送給你吃的。」
「妳還有小姑,就給她吃好了,回去記得幫我謝謝妳婆婆。」
阿桃並沒有堅持,便把米籃仔的蓋子蓋上,找了桌子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我婆婆說她已經好幾年沒吃過麵龜了,真感謝你的好意,這麼珍貴的東西她捨不得吃,把每一個麵龜切成兩半,分送給鄰居。」
「才那麼幾個,哪夠她送?」
「我也送一個給阿冬。」
「這樣妳不是把麵龜都送光了?那妳們吃什麼?我待會兒叫阿丁叔多做幾個,不能再送人了。」
「經理,不要這樣,你對我太好了,麵龜很貴,要花很多錢的。」
「喜歡就好了!」
於是他們聊了起來,不久,她就離開了。他看時候晚了,便把書合上,熄了燈,把門窗關好,上樓回到他的房間。
3
回想起第一批入伍的年輕人,身上披著紅帶子,後面有一大群親友護送,手裡拿著小國旗,唱著出征歌,浩浩蕩蕩走到郡役所報到。那種場面,連旁觀者都感到無限光榮。
為國爭光。
之後,徵兵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第二批、第三批、以及以後的更多批,政府不再做什麼儀式了,只把那些人集合在一起,送上軍用卡車載走了。隨著戰況越來越激烈,死亡的人數越來越多,左鄰右舍,經常聽到哀號的聲音,老百姓一接到召集令,就意味著死亡,送親人出征就像送葬,只差沒有鑼鼓嗩吶的敲打吹奏,大家默默地流著淚,送完一程。
「赴死」便成為一般人日常談話的口頭禪。
由於李興隆是北莊街的街長,跟徵兵的業務多少有些關係,剛好劉家的兩位少爺都免當兵;宗榮歲數大了一點,勉強說得過去,可是永清才不過二十出頭,別人被徵去南洋「赴死」,為什麼他不必去呢?
北莊人聽到他去嫖妓的事,就儘量醜化他,使他的名聲臭得像掉落到毛坑的狗,走在街上,良家婦女見到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那天晚上,阿桃從銀行出來,正好被鄰居阿桂碰到,問她這麼晚了到銀行幹什麼?阿桃據實說了。
隔天阿桃去上班,阿桂就跑去她家找她婆婆。
「阿水姨,昨晚我看到阿桃從銀行出來,不曉得她去那裡幹什麼?」
「是我叫她送雞酒油飯去給小少爺吃,他替我孫子做生日,我們拿了人家的東西,總要表示一點謝意。」
阿桃的婆婆也分了半個麵龜給阿桂,阿桂一家三、四個人還搶著吃呢!
「哎呀!謝是應該謝的啦,但不能那樣謝法。小少爺是什麼樣的人妳又不是不知道,晚上那麼晚了,妳還真放心。」
「銀行就在大廟附近,人很多,又不是去荒山野郊,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雖然那裡不是荒山野郊,但銀行裡面卻有隻狼啊!」
「阿桂,妳在說什麼呀?」
「我是好心跟妳說,妳不知道小少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劉家就在對面,他家裡有老婆,偏不住,搬到銀行樓上住。人家都說他心懷不軌,他要學他老爸風流啦;白天妳讓阿桃去銀行上班已經夠令人擔心了,晚上還叫她去送雞酒油飯,妳真的不怕她出事嗎?」
「阿桃不去銀行上班,那我們吃什麼?」
「唉!吃飯事小,名節事大,餓死了還有人褒獎,壞了名節,可遭人罵!」
阿桂走了之後,阿桃的婆婆心裡老大不高興,看著她孫子越看越不像黃家的種,一股悶氣,憋在心裡,等阿桃回來要問個明白。
終於阿桃下班回來了,還來不及換上家常穿的衣服,阿桂又跑過來了。
「阿桃,今天妳倒回來得早,平常妳不是都要加班到深夜嗎?」
「現在客戶很少,不像以前業務忙的時候,即使大門關了,我們還得在裡面工作到夜晚。」
「在裡面加班?」
「是啊!」
「難怪小少爺會對妳那麼好。」
阿桃聽不懂阿桂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正詫異間,她婆婆怒氣沖沖地逼問阿桂說:「我家阿桃到底跟小少爺幹了什麼好事?妳說,妳是情原委說清楚,講明白。」
「我可什麼話都沒說哦!阿水姨,妳家阿桃跟小少爺幹了什麼好事?她自己心裡明白,妳問她,幹嘛問我?」
「那妳三番兩次來這裡說她的壞話是什麼居心?」
「我是好心,不然,這是你家的事,我幹嘛做壞人,昨天晚上阿桃不是挽籃仔假燒香,去銀行找小少爺,全街的人都知道了!」
「阿桂,妳在說什麼呀?」阿桃急著問道。
「問妳婆婆好啦!」
阿桂氣呼呼地跑掉了,臨走的時候還丟了一句話,「妳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要用麵龜來遮羞!真不懷好心!」
阿桃問她婆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婆婆怒氣未消,找她洩氣,「銀行大門很早就關了,妳不回家,還在裡面幹什麼?」
「結帳呀!」
「騙痟,孤男寡女在一起還會有什麼好事。」
「不止我一個人,銀行裡面還有阿冬在呀!。」
「妳知道小少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他對我很好呀!很照顧我。」
「對妳好,妳可不能什麼都賣給他呀!」
「婆婆,妳在說什麼呀!」
「不要裝蒜!外面傳聞,傳得很難聽,我們黃家的清白被妳弄髒了,即使妳跳到河裡也洗不清!」
阿桃蒙了不白之冤,一時衝動,把孩子丟給她婆婆,轉身就踏出門檻。門口沒幾步路就是淡水河,縱身一跳,整個人就栽到河裡去了。河水很深很急,狂流把她的身體衝了很遠,幸好是白天,擺渡的船夫看到她跳下去,立刻划船過去,用手把她拉起來,救了她一命。
這算是一件命案,刑事警察去黃家做過筆錄,事情牽扯到永清,使他阿舅非常憤怒。雖然阿桃活了下來,卻受不了冤屈,辭去了銀行的工作,而阿冬也怕被污衊,不敢再來上班,阿舅乾脆把銀行關了,把業務都移到臺北總行。
永清覺得很嘔,自出道以來,很想把事情做好,可是待人處事真難,弄得亂七八糟。以前劉家的人很受尊敬,現在卻被罵得一文不值。
回到銀行二樓,面對著沒有傢俱的空房子,坐在床邊,想著自己的家就在斜對面,有母親,也有妻子,卻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裡。從窗口看過去,他家戶亭腳擺著麵攤,阿丁叔的女兒正忙著煮麵,切豬肉,並且還和吃麵的人談話,看她那種喜樂的樣子,很令他羨慕。
以前每次早上他從家裡出來,她都會說:「小少爺,早。」晚上他從外面回來,她又說:「小少爺,下班回來了。」雖然這些問候非常簡短,而無新意,-但出於她的內心,聲音又那麼誠懇,現在回憶起來,比任何人的千言萬語都來得令他心動。
這時正是夕照的時候,他家二樓的窗玻璃,正反射著柔和而耀眼的陽光。再過半個時辰,太陽就下山了,天色也會逐漸暗下來,那幾片窗玻璃就會透露出些微弱的燈光來。他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夢幻之中,直到對面的燈光熄了才醒了過來。幾片黑洞洞的窗玻璃崁在有著角樓的紅磚建築物上,那是他的家。接著他看到阿丁叔的女兒收攤了,那盞白熾的磺火也撲滅了,街道上已經很少行人,只有昏黃的路燈仍然孤獨地照耀著。
永清就這樣一天過著一天。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羅太太寄來的信,是用日文寫的,她說羅先生在菲律賓海域船被漁雷擊沉死了。他看完了信,忍不住痛哭失聲。跟他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他真的孑然一身,再也不會有人理他了。
-----從前的事總是荒唐無稽,我怎麼說,你都不會相信-----
第九章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