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0日 星期四

024 偷渡出國




偷渡出國

 

  綺弘終於搬到山上住了,錦隆則仍然住在山下,但他每天一早就搭公車去中央市場買菜,然後提著籃子送上山來,把魚肉和蔬菜送到廚房就下山了。等永清的轎車從小丘的斜坡道路下來,他又立刻上山去找倩蓮。

  錦隆按了電鈴,開門的總是他妹妹綺弘,他看她抱著小女孩立屏,就伸手抱了過來,在前院走了一會兒,然後再把小女孩交還給他妹妹,便直接衝上樓,進去固定坊間跟倩蓮幽會,把門關起來,不再出來。

  綺弘不想當紅娘,害怕萬一東窗事發,她的生活就沒有依靠了,坐姦犯科的人是她哥哥,又正在熱頭上面,那股熾烈的情燄,她用什麼方法都撲滅不了,況且問題不是單方,雙方都有問題,她一干涉,可能反而火上加油。

  有一天下午永清突然回來了,綺弘聽到鈴聲,趕快去樓上房間一間一間敲門,都沒有反應,她情急之下,又一間一間把房門打開,結果發現他們兩人赤條條地躺在床上,正打得火熱。

  綺弘急死了,走到床前,大聲叫喊著:「哥哥,劉先生回來了。」

  錦隆趴在倩蓮的身上像一隻雄螳螂遇到雌螳螂,一意完成傳宗接代的神聖使命,命都不要了,一動也不動。綺弘只好對另一個冤家大聲叫喊:「倩蓮姊姊,劉先生回來了。」

  可是倩蓮被錦隆壓在底下,翻身不過來,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也沒有反應。綺弘只好把房間的門用力一甩,碰一聲關上了,回去自己的房間,抱起立屏,然後跑下樓出去開門。

  永清把車子開了進來,停進車庫。等綺弘從大門那邊慢慢地走回來,永清已經上樓不見了。

  綺弘抱著立屏在樓下客廳,非常緊張,待了一會兒,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也上樓,回去自己的房間。到了晚上,她把例行的工作做完,便哄著小女孩睡了,自己則躺在床上,仍然忐忑不安,豎起耳朵傾聽隔壁永清跟倩蓮稅的臥房(主臥房)裡的動靜,也許她過度緊張,覺得非常疲倦,因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永清穿著睡衣下樓來,一個人默默地吃著早餐,綺弘坐在客廳,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準備去收拾碗筷,站在他面前,他卻沒有跟她打招呼。不久,他就從餐廳出去了。等綺弘又回到客廳坐定,看到他換了西裝,又下樓來,對她說:「等我太太起床,妳跟她說,我這兩、三天很忙,不會回家。」

  永清看到綺弘沒有抱著小女孩,又問;「立屏呢?」

  「跟太太睡在一起。」

  綺弘想替倩蓮掩蓋姦情,竟然撒了一個立刻就會被識破的謊言,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永清並沒有說話,逕自走去車庫,開車走了。

  過了一會兒,綺弘聽到哭聲,便上樓去把立屏抱下樓來餵食,她想,倩蓮姊和她哥哥就睡在隔壁房間,小女孩的哭聲那麼響亮,他們倆人怎麼都沒有聽見?他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一直抱著睡,不吃不喝,難道身體不會累壞嗎?她越想越氣,衝上樓去敲他們的門,裡面還是沒有反應。

  到了中午,她哥哥開門出來,走下樓來,問她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她翻開桌蓋,把劉先生早上吃剩的幾盤醬菜,端到他面前,還盛了一碗冷稀飯,讓他吃。看她哥哥確實很餓,狼吞虎嚥,吃完了,就跑下山去了。

  倩蓮到了過午才從主臥房出來,下樓來,看到綺弘抱著立屏,便從她懷裡抱了過去,往屋外走出去。

  綺弘跟在倩蓮的後面,想問她要不要吃一點東西?卻沒有機會開口。她們走到那塊大石頭前面,立屏伸手去拍打它,玩得很開心,嘻嘻哈哈地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倩蓮對綺弘說:「妳知道這兩、三天妳哥哥就要出國了?明天我陪他去基隆,妳留下來幫我照顧立屏。」

  「他不是說要坐飛機去日本嗎?怎麼不是去臺北松山機場?」

  「他要坐船。」

  「那我也要去送行。」

  「恐怕妳哥哥不會答應。」

  「我是他妹妹,他不能這樣對待我。」

  「他疼妳,只是他不想讓妳去冒險。」

  「我送他去基隆有什麼危險好冒的,他不想讓我送,不能用冒險兩個字當藉口。」

  「那妳去跟他說好了!」

  她們走回來魚池旁邊,指著池裡的錦魚,教立屏學著唸「魚」這個字。

  「魚。」

  「魚兒、魚兒水中游。」

  這麼長的句子,小女孩唸不來,還是說:「魚、魚、魚……」,的確池子裡錦魚很多,成群結隊地悠游著。她們站了一會兒,太陽很曬,便坐到涼亭裡面的石板凳上坐,兩人聊了起來。

  綺弘很想知道,昨晚倩蓮如何應付那種尷尬的場面?畢竟有些忌諱,不好意思問,因此這件事變成了一個謎。

  「倩蓮姊姊,妳會不會餓?我去裡面煮東西給妳吃。」

  「也好。」

  「昨天妳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倩蓮沒有回答,綺弘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忘了轉告她劉先生留了話。

  倩蓮在屋子外面逗留了很久,一直到綺弘煮好東西才進去屋子裡面,但她仍然無心吃東西,又把立屏丟給綺弘,上樓回去主臥房,就沒有再下樓來。

  晚上錦隆沒上山,永清也沒有回來,倩蓮再也忍不住,半夜摸黑下山。

  綺弘知道倩蓮要去哪裡,不想阻止她,反正這兩、三天劉先生不會回來,而她一個人帶著立屏,有沒有倩蓮在,都沒關係。過了兩天,倩蓮終於又帶著錦隆上山來。

  「綺弘,今晚我跟妳哥哥去基隆,妳就跟立屏留在家裡。我先生回來了,妳就說我回去娘家。」

  「今晚劉先生不會回家的,我忘了轉告妳。」

  「他有這樣交代嗎?那也好,我去廚房弄一點東西,吃過午飯,我們就動身。」

  「我也要去。」

  「妳去問問妳哥哥。」

  倩蓮做了很多錦隆喜歡吃的菜,替他餞行。在吃飯的時候,她怕他跟他妹妹爭吵,講了很多好聽的話,讓他同意他妹妹也去送行,終於四個人能夠一起搭公車去臺北火車站,然後轉搭火車去基隆。身上不帶行李,就像一家人只是去遊玩一樣,掩人耳目。

  他們就在基隆火車站候車室等候,錦隆離開了一會兒,站在路邊和一個中年人說話,回來後對倩蓮說:「我們去找旅館住一個晚上。」又對綺弘說:「妳帶立屏先回去,不然太晚了不好。」

  「我要送妳上船。」

  錦隆很緊張,看一看旁邊的旅客,叫倩蓮趕快把綺弘帶離候車室。

  她們走進附近的一家旅館,去櫃臺登記,倩蓮跟永清談戀愛的時候經常住旅館,知道當時的規矩,先帶著綺弘和立屏到櫃臺,用她的身分證登記。錦隆隨後進來,老闆要他的身分證,他身上沒有帶,誑稱他是倩蓮的丈夫,他們一家人是從臺北來玩的,本來沒打算住下來,沒想到,基隆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今晚還想逛夜市,等明天一早要去野柳玩。如果他沒有帶證件不能住,臺北很近,他們全家人只好打道回府了。

  老闆看他是個老實人,又有妻子的身分證押在櫃臺,不再囉唆。

  錦隆帶著倩蓮、綺弘和立屏走進了房間,裡面是通鋪,他就躺下來,抱著倩蓮睡。

  雖然綺弘看慣了兩人親密的動作,但在此時此地,身邊又有立屏在,實在替他們感到難為情。

  到了傍晚,錦隆和倩蓮睡夠了,便帶著綺弘和立屏一起出去外面餐廳吃東西,他們不敢在鬧區逛太久,很快又回到旅館睡覺。到了半夜,他們聽到走廊很吵,有人在大聲問話,接著就是敲門的聲音。綺弘起來開門,看到老闆手上拿著登記簿,管區警察問:「這間房間有幾個人?」

  老闆回答說:「四個人,三個大人,一個小女孩。」

  一個拿著帶上刺刀長槍的年輕軍人走進房間,看到通鋪有兩個人抱著睡,沒有起來受檢,用刺刀掀了一下棉被,看到倩蓮露出了赤裸的臀部,管區警察也準備走進去叫醒他們,旅館老闆卻說:

  「他們是夫妻,正在幹好事,不要去打擾人家。這間房間有四個人沒錯,我們去看下一間房間。」

  臨檢人員走了,綺弘把房門關上,看一看兩個佯睡的人,又看一看立屏,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把燈熄了,躺在床上,全身顫抖個不停。驚險的時刻過去了,卻一直無法入睡,想到她哥哥還未上船之前,就遇上重重關卡;上船之後,還得跨過大海,不曉得他能不能逃過海巡人員的追查?她躲在被窩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早上立屏先醒來,哭著要吃東西,綺弘用茶當牛奶,立屏吃一吃,又躺著睡了。

  上午十點多,大家都起床了,倩蓮光著屁股,抱了立屏一會兒。而錦隆穿好衣服,到外面上廁所,等他回到房間,倩蓮又把立屏交給他,才開始穿衣服,跟綺弘一起去浴室盥洗。

  上午十一點,他們離開了旅館,就近找了一家餐廳吃午餐。綺弘並沒提起昨天晚上臨檢的事,大家輕鬆談著家常。錦隆先離開餐廳,再次叫她們在火車站候車室等候,告訴她們,如果他下午兩點之前沒有回來,叫她們自行回臺北。

  然而不到下午一點,錦隆就回來了。他說:「妳們回去吧!我要坐公車去另一個地方,住在人家家裡,妳們去那邊,恐怕沒有地方可以住。」

  「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倩蓮堅持說,不肯離去。

  「難道妳要跟我去日本嗎?」錦隆問道。

  看起來倩蓮似乎有那個意思,綺弘也要跟,錦隆不敢在外面跟她們起爭執,只好帶她們一起去搭公車。

  公車坐了幾站,他們就下車了,附近有幾家住宅和商店,但他們下了車還得往前走了半公里,轉進一條小徑,在樹木濃蔭掩遮的地方,有一家茅草屋,靠近海邊不遠。這是農家,夫妻兩人都上了年紀,歡迎他們到來。

  裡面只有兩間臥房,當然只能讓出一間給他們四個人住,雖然擁擠,但今晚就有船來載他走。

  錦隆得先睡一睡,凌晨兩點他就得出海,要有精神,否則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在海上漂泊,怕他撐不住。

  小女孩仍然由綺弘照顧,倩蓮就陪著錦隆睡,到了晚上,這家主人叫他們一起吃晚餐,等他們吃過晚餐也差不多八點多了。

  房間的窗對著海,海風猛烈地吹來,窗玻璃震得格格地響。外面天很黑,海面也很黑。

  錦隆和倩蓮就坐在窗口看著外面,什麼都看不見,等待的期間,由於過分緊張,兩人都不說話。綺弘擁抱著小女孩睡覺,其實沒有睡,睡也睡不著。到了預定時間,錦隆穿上了船家預留給他穿的厚重夾克,一則可以禦寒,一則可以辨識,但只給一件,倩蓮只好穿著他的薄夾克,一起出去。

  綺弘起身站在窗口,看他們兩人走下瀕海的斜坡,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等待,風很大,可以聽到海浪衝擊岩石的聲音。而他們站的地方,從公路那邊看過去是絕對看不見的,從海面的那邊看過來,也不見得看得清楚,它是一個凹處。他們就一直等著,等到天快亮了,還看不到船隻,他們怕天亮了被人發現,只好又爬上斜坡,躲進屋子裡面。

  綺弘讓位給倩蓮睡,自己跟哥哥坐在窗口,兩人半句話都沒有說。

  早上這家屋主又來請他們吃早餐,可是倩蓮卻發起高燒來,無法起床。到了中午,她陷入了昏迷狀態。錦隆只好揹著她,爬上公路,綺弘則抱著立屏跟著,走到招呼站,搭上公車,又回到基隆火車站。

  錦隆叫她們三個人坐在候車室等候,自己去藥局買了一包成藥,給倩蓮吃了。然後帶著她們三個人上了火車。在車上,倩蓮一直冒著冷汗,錦隆顧不得瞻觀不瞻觀,把手伸進衣服裡面用手帕替她擦汗。到了臺北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再搭公車回到九畹町。

  錦隆肚子很餓,身體也累,揹著倩蓮爬坡上山,進入屋子裡面,又得爬樓梯上樓,等他把她放在床上躺好,自己也差不多也要倒下來。

  他不敢陪她一起躺下來,站在床邊,看她臉色蒼白,神智不清,摸摸她的額頭,還是很燙,實在不忍心丟下她,但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再逗留了,正要轉身,看到綺弘抱著立屏站在背後,他並沒對他妹妹說什麼話,只拉著小女孩的小手放在嘴上親了一下,就匆匆地走下樓,便離去了。

  倩蓮睡了一個晚上,總算燒退了,錦隆走了,她還是憂心重重,擔心他偷渡不曉得能不能成功?倘若偷渡被攔截,押回來,只有死路一條。

  倩蓮已經可以起來走動了,而綺弘卻病倒了,她抱著立屏,看著躺在床上的綺弘,心裡想著錦隆,這時才體會到生離死別就是那麼真切。

  永清還沒有回來,倩蓮依然罣念著錦隆,生活起居很不正常,又得照顧綺弘,原本亮麗的外表,這時漸漸地變得黯然無光,人也憔悴了許多,等綺弘病好了,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儘量隻字不提錦隆。



寒波澹澹起 白鳥悠悠下──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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