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人
1
宗榮掌控了公司後,左仲深立刻擢升為公司執行秘書,開始有所圖謀,只是公司的營運的大權仍然操在永清手裡,雖然如此,他還是想辦法調動高級主管,重新佈置他的人。正在這個時候,傳來喜訊,他親生女兒燕玲考上了大學,連寄養在他家的欣君也考上同一所大學,同一所大學的外文系,他認為這是個好徵兆,時來運轉,心花怒放,因此燕玲要求什麼,他都答應,不想通學,想住校,學校分配不到宿舍,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於是他叫左秘書幫她女兒找學校附近的住宿,找到了一個二樓的房間。這一帶的房子都是兩層樓房,樓下是商店,住戶住樓上,有樓梯直通上去,算是獨門獨戶,不過裡面的隔間是兩房一廳,一衛,雖然有廚房,但廚房不准煮東西。房間是用三夾板隔間,隔音很差,兩邊房間有人談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燕玲和欣君剛搬進來住的第一個晚上,就聽到如下的談話。
「俊鵬,隔壁房間搬來兩個女生,長得很不賴哦,你喜歡那一個?」
「我喜歡高的。」
「你那麼矮,還選高的,」接著說話的人便壓低聲音說,「一高一矮,站著接吻,可要用凳子墊著,」然後是一陣笑聲。
這時欣君故意製造一點聲音。
「噓!隔璧有人。」
說話的人不敢再出聲了。
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天見面好幾次,久了兩邊的人就熟悉了。
燕玲每天傍晚都得下樓打電話向她老媽報告一天的生活,一定要欣君作陪,而她們母女談話的時間很長,欣君只能站在一旁,很無聊。有一天燕玲又以命令的口吻對欣君說:「我要去打電話,陪我下樓!」
欣君本來就不很願意,加上那天心情不好,聽她這樣命令,便斷然拒絕:「妳自己下樓去就好了,我不想動。」
「妳不怕我走丟了?」
「電話亭就在樓下,打完電話就立刻上樓來,妳又不是三歲小女孩,還會走丟?」
「好,妳不陪我,我幹嘛再上樓?我打完電話就去吃飯,妳要吃飯就自己來餐廳找我。」
「隨妳!」
燕玲在樓梯口看到俊鵬正在發動摩托車。俊鵬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兜風?
「我老爸不准我騎摩托車。」
「上來吧!我載妳,很安全,妳老爸不會知道的。」
「好吧!我讓你載載看,」她興奮地跨上摩托車後座,雙手抱著他的腰,這是她和男生第一次出遊。
「抱緊一點,我要加速啦!」
他往郊外車流量較少的道路奔馳而去。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太陽正落向西邊的山巒,夕陽的餘輝照在田野,呈現著一片金黃色。他瘋狂地馳騁了一陣子,天色漸漸地暗淡下來,到了一家茅屋前面,把車停了下來。
屋裡面擺著一個像路邊賣麵的攤子,俊鹏站在屋外,點了一盤豬耳朵,滷蛋、海帶、花干和兩碗麵。
燕玲看到老闆拿了兩朵細麵條,掀開鍋蓋丟了進鍋裡,頓時水蒸氣冒上來,把對方的臉弄模糊了,過了一會兒,水蒸氣散了,才又露出來。老闆下完麵後,開始切小菜。刀法相當利落,把豬耳朵切成絲絲的細條,黃白相間,看了就已經垂涎欲滴了,她看呆了,整個身體出現在門口。老闆剛好把頭轉過來,看見她站在外面,便大聲說:「小姐,請進。」
燕玲聽到老闆的招呼,趕快把頭縮回來,害羞地躲進黑暗之中。不久俊鵬端著一盤海帶、花干和豬耳朵的拼盤走出來,選了一張擺設在路旁的桌子坐下來,對她說:「先吃小菜,麵馬上就好了。」再過一會兒,老闆便把麵端了過來。
俊鵬從拼盤挾了一個滷蛋放到燕玲的碗裡,表示體貼,然後開始吃麵,等肚子填飽了才對她說:「我經常跑到這裡吃麵。」
「為了吃一碗麵,老遠跑這裡!」她很驚訝地問道。
「其實這裡離學校並不遠,剛才我們只花了一個多鐘頭就到了。」
「一個多鐘頭的路程還不算遠?那要多遠才算遠?」
「車子在跑,又不是人在跑。」
「我看你不是為了吃碗麵才專程跑到這裡吧?」
「我跟老闆很熟,他是退伍軍人,曾經參加過好幾次戰役,我喜歡聽他說故事。」
「那種故事有什麼好聽的?」
「當然我不完全聽他講故事,有時候客人多,他也很忙,我就一個人坐在這裡欣賞夜景。」
「這裡哪有什麼夜景可欣賞的?」她抬頭環視了一下,除了近處的燈光照得到的地方有點模糊的景物之外,四周都是黑墨墨的,什麼都看不見。」
「我喜歡黑暗。妳不覺得在黑暗中可以無拘無束地放鬆自己,好像胎兒躲在母親的子宮裡,既安全又舒適。」
「我從小就怕黑暗,即使現在我還是要欣君陪我一起睡,只要燈一熄,我就趕緊抱著她,否則整個人好像被黑暗吞噬了,很害怕,」她說得好像她很膽小。
「以前我們寫作文的時候,常用『伸手不見五指』來描寫黑暗,城裡的人大概不了解那是什麼的景象。妳不要以為我們躲在棉被裡看不見手指就是伸手看不見五指,那種黑暗可就跟我說的黑暗完全不一樣的。我是山頂人,家住在一個很小的村莊,只有十幾戶人家,上山下山要靠兩條腿步行。我唸高中的時候,補完習差不多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搭最後一班公車到山下的一個公車招呼站,然後沿著羊腸小徑爬上山回家。我沒有手電筒,頂多只能點一炷香,靠那一點火光辨別路徑。路徑兩旁都是看不見的樹木和野草,望去黑墨墨的一片,尤其夜晚下著毛毛雨,風吹草動,好像各種鬼魂都從黑暗中跳出來活動,怪恐怖的。」
「你一個人走回家?」她問道。
「還有誰會陪我?整個村子只有我一個人唸高中,」他說著笑了一笑,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看起來像海獅,「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得意,那時走在街上,每個人都會跟我打招呼,可是上了大學後,村裡有很多人也唸高中了,這些後輩,把我的光彩都搶走了,我再回去家鄉變成了陌生人。」
「你離開家鄉多久?」她一邊說著,一邊挾著小菜吃著。
「大概有三、四年了。」
「難怪。」
「不過我後來想一想,其實我離開家鄉也有好處,做什麼事都沒人管,要是在家鄉,我和妳在這兒吃麵,明天就會有人把這個消息傳得滿村子裡的人都知道,議論紛紛,搞得滿村子裡的人雞飛狗跳,」他說著看了她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這樣看起來,生活在那裡的確不好。一點隱私都沒有。」
「山頂人還懂什麼隱私,沒有把妳脫光光看個夠,算是老天爺保佑妳。」
「不要開黃腔!」
他是在引誘她,把話說到別的地方去了,她說:「大學畢業後,我準備出國留學。」
在那個時代,男孩子有這種雄心壯志,頗能引起女孩子的豔羨,很多女孩子也很想放洋。因此,在她眼裡,這個小男生,的確與眾不同,志氣可真不小,他從山上走到平地,從小島走向新大陸,哪天他不想跳離這個地球才怪啦!
她以敬仰的眼光看著他。
「妳想不想出國?」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意,問了這個問題,好像一枝仙女棒觸動了她的心,在她眼前開展了一幅美麗的憧憬,癡癡地望著他,出神了。
然而她的身分非常特殊,她自己心裡明白,她有傳承洪家香火的重責大任。雖然她跟其他同學一樣,也曾經夢想過遠渡重洋,體驗異國的生活,但她的夢想很快就被現實的問題給弄碎了。
她無法回答。
這時他才注意到茅屋的門關了,老闆已經就寢了,特地留了一盞燈,讓他們繼續聊天下去。他看時間太晚了,於是說:「我們回去吧!」
「這些碗盤怎麼辦?」
「留在桌上,老闆會來收。」
俊鵬選擇了不同路線,沿著另一條較平坦而寬廣的公路馳騁著,四週很暗,只能看到車燈照著不到五尺的路面,馬達聲規律地響著,風瑟瑟地從耳邊吹過。由於車速太快,這次燕玲把他抱得更緊,她的胸部緊壓住他的背部,摩擦著,有一種奇異的快感。突然車子轉進一條小路,路況不是很好,顛朴得很厲害,她的手滑落下來,碰觸到那塊隆起的硬物。雖然隔著一層褲子,但她能感覺到那種突然暴發的性慾。
「休息一下。」
他把車停住了,讓她先下車,自己仍然騎在上面,慢慢地把車滑到樹林裡面,然後熄了燈。眼前一片漆黑,很久她才恢復了視覺。就在她處於迷惘的時候,他的手試探性地碰觸著她的胸部,然後伸進她的衣服裡面摸索。這時兩人都在黑暗之中遁了形,他在明亮處不敢做的事,這時便毫無忌憚地做了,不過她也感到很興奮,快感一陣一陣地湧了上來,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擴散開來,突然身體顫抖了一下,一股熱流溢了出來。由於她的心跳得很厲害,頭有點暈。
接著他站直了,鬆開褲子的拉鍊,拉著她的手去握住那個東西,嘴裡喃喃地說著:「握緊!握緊!」屁股前後擺動,最後噴出熱熱黏黏的液體,沾滿了她的手。
他滿足地吐了一口氣,撥開她的手,開始整理衣褲,然後對她說:「我們回去吧!」
她陷入一片狂亂之中,情緒依然餘波蕩漾,呆呆地站在那裡,他卻走開了,走到停放車子的地方,忽然車燈一亮,照得她狼狽不堪。
「不要躲開,讓我看看,妳的身材真美,」他叫喊著。
她趕快把衣服穿整齊,再度上車,情緒已經平息下來了。她仍然環抱著他的腰。幾分鐘後離開了小路,接著是平坦的大道,市區的燈光就在眼前。
2
欣君看燕玲下樓去了很久,沒再上樓來找她,肚子也餓了,便下樓來,到電話亭看一看,燕玲已經不在那裡了,便走去她們常去的那家餐廳,人很多,她不想進去,就在街上逛了一下。天氣很熱,她走進一家冰果店,叫了一碗紅豆冰,一邊吃著,一邊看報紙。
附近有一所高中,剛剛放學,店裡湧進了一大群學生,男的女的,鬧烘烘地聚在一起。欣君看到坐在離她很遠的位子有一對情侶,額頭頂著額頭,親密地用兩隻吸管吸著同一杯果汁。她很羨慕,但不好意思多看一眼,便低下頭來,再把那堆放得亂七八糟的報紙拿來翻著看。突然她看到頭版有一條醒目的標題寫著:「有一位富商的女兒被綁架,歹徒要求天價的贖金。」她心裡在想:「要是燕玲被綁架,那贖金一定更高。」她讀了一下本文,覺得很乏味,就翻到演藝版,看那些當紅的大明星的八卦新聞。等她吃完了冰,放下報紙,看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便回到住處。屋裡都沒有人,她也無心看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到了九點多,她有點睏,想回房間睡覺,可是燕玲還未上樓,她不敢去睡,便躺在長沙發上等待。
「燕玲會不會回家去?」她想。
十二點過後,她很累,便睡著了,但她還是掛念著燕玲,一聽到附近有什麼動靜,立刻驚醒過來。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中,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她趕快坐起來,原來是高個兒國邦。
「只有妳一個人坐在這裡啊!燕玲怎麼沒陪妳?」
「她不曉得跑去哪裡了,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人影。」
「我看她跟男朋友私奔了。」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這樣的話:「私奔了倒是件好事,我怕她被人家綁架。」
欣君說完了,高個兒國邦說倒沒有把她說的話當玩笑看,卻很認真地安慰她:「校園附近治安很好,不會有人綁架,你回房看看,說不定燕玲早就回來了,在房間裡睡覺?」
「我剛才睡著了,倒沒有注意到她是不是回來了,」欣君說著,卻沒有站起來回房間看看。
高個兒國邦說:「不必看了,如果燕玲回來的話,還能讓妳在這裡睡嗎?一定把妳吵醒。」
欣君好像睡夢初醒似地說:「對啊!」
高個兒國邦說著便坐了下來,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便問她說:「妳怎麼沒有找一個愛人約會?」
「愛人,我要找誰約會啊?」
「妳長得那麼漂亮,竟然沒有男同學追妳!這些男同學真瞎了眼,可惜今天太晚了,不然我帶妳出去外面兜兜風。」
「你不怕你女朋友看到,醋桶翻了,當場把你鎚死!」
「她把我鎚死,對她有什麼好處,以後誰娶她?」
「你真有自信,難道她非你不嫁嗎?她不會再去找別人呀?」
「妳有這種想法,真可怕!下次我不敢帶我女朋友來這裡啦!」
「為什麼?」欣君沒頭沒腦地問道。
「怕妳教壞她!」
「我有那麼壞嗎?」
「妳自己想想,妳現在才知道啊!」
「那我壞給你啦!」欣君說著比一下手勢要搥高個兒國邦,他也假裝要防衛,舉起手來,閃了一下。
「妳真兇!男女授受不親。」
「我讓你嚐一下我潑辣的滋味。」
「我現在才看出來,妳真兇,誰敢追妳。」
他們嬉鬧了一會兒,高個兒國邦才回房間去睡覺,現在只留下欣君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打盹。十二點過去了,接著是凌晨一點,她大概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兩點多了。
燕玲還沒有回來。
欣君開始不安起來,責任感迫使她非要打一通電話回家不可,她走下樓去。商店的門都關了,街上冷清清的。她走到電話亭,拿起電話筒,打回家,把董事長夫人給吵醒了。
「現在幾點了還打電話,」欣君還沒開口說話,就挨了董事長夫人一頓臭罵。
欣君搶到一個可以說話的機會,嗚咽地說:「媽,燕玲……」
聽到燕玲兩個字,董事長夫人忽然氣急敗壞地問道:「妳說燕玲怎麼啦?」
這時董事長也立刻搶過電話來問道:「欣君,妳說燕玲怎麼啦?」
「燕玲到現在還沒回來。」
「她去哪裡?」
「我不曉得。」
「難道妳沒跟她在一起嗎?」
「昨晚她下樓去打電話回家,我沒跟她下樓,她就沒再上樓來,會不會……」
「妳說話大聲一點!」董事長也著急起來。
「會不會被人綁架?」
董事長掛斷電話。
欣君就回到樓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神智仍然沒有完全清醒。
一個鐘頭後,董事長夫婦和左秘書都趕過來,接著打電話向警察局報案,過了一會兒,有一個警察跑來作筆錄,聽到是康林公司董事長的千金,立刻向上層秉報。不久分局長也趕過來表示關切,把一件很單純的事情弄得很複雜,然而尋人的行動卻遲遲未見展開。
到了清晨四點多,他們聽到樓下有機車熄火了,接著樓梯間傳來男女的嘻笑聲。突然燕玲和一個貌似哈巴狗的矮小男生,出現在董事長和其他人面前,場面非常尷尬。
董事長夫人跳起來,狠狠地摑了燕玲一巴掌,馬上拖著她下樓去。欣君也跟著下去,卻不讓她上車,不久董事長和左秘書也下樓來,坐進車子裡,只丟下她一個人,就把車子開走了。
欣君上樓來,俊鵬卻像瘋子似的,指著她破口大罵,幸好高個兒國邦從房間衝出來,把他架開了,拖進房間,不然俊鵬可能會動手打她。
欣君滿肚子委屈,回到房間,抱著枕頭哭了一陣子,一直沒睡,到了六點半,她趕快起床,沒有梳妝,就出門去趕搭第一班公車。
回到山腳已經八、九點了,出來開門的是左秘書,每次這位仁兄見到她,就沒有好臉色看,這一次也不例外,她走進屋裡,董事長夫人劈頭就問她說:「妳來這裡幹什麼?」
董事長也坐在客廳,就把她叫過去坐在他旁邊,然後對她說:「欣君,妳當姊姊的應該好好照顧妹妹才是,但妳沒有盡到責任,卻讓妹妹一個人亂跑。這次可闖出了大禍了,事情鬧得很大,今天頭條新聞登出來,連我都扯了進去,我看燕玲不用去上學了,去學校念書好的不學,盡學些壞事,以後妳一個人住在外面,可要多加保重。」言下之意,叫他不用回來了。
欣君上樓,想去安慰燕玲,燕玲卻不肯開門,只好站在門口,大聲說話,燕玲沒有回應。她很無奈,下樓來,看到董事長夫人一個人坐在客廳,而董事長和左秘書已經上班去了。
董事長夫人對她說:「燕玲被妳害成這個樣子,她老爸不准她再去上學,那妳還想上學,就自己想辦法,以後請不要再來這裡找麻煩。」
欣君知道這是下逐客令,這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再也回不來了,那種被逐出家門的羞辱,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自從她母親死後,她就像一顆在比賽中的足球,被人踢來踢去,她還以為董事長是她的親生父親,會照顧她,看樣子,臥龍山莊不再是她的家,她只好含淚離開了。
寒波澹澹起 白鳥悠悠下──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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